您当前的位置 : 网站首页  >  宁海新闻网  >  新闻中心  >  国内新闻

老屋

www.nhnews.com.cn      宁海新闻网     2021年09月10日 11:26:39

  崔海峰

  逾历岁年,愈发怜旧念故了。闲步总爱往老屋方向走。

  老屋在崔家“坝顶”,屋后是后门山。独门小院,一层,六楹,坐北向南,鹅卵石铺就的天井,乱石堆砌的檐廊和台阶。东首是祖父母的厨房,空余的地方铺设了二张床,待字闺中的三姑、小姑挤在一起,尚未成年的小叔独占一张。前面一丈见方的东厢房里住着祖父母。往西二间是大伯和三叔的,最西边住的是本家长辈四口,我叫他公公,其实他年纪并不大,只是辈分高。他家倒有二间,相较之下实在宽绰了许多。我们紧挨他和三叔家。

  逼仄的居室中间用粗竹帘隔成两半,前房后灶的陈设格局即便在那个年代中也是不多见的。我便出生在这地。以前农村条件有限,妇女都是在家生产的,十里八村接生这活多半是由那个王家老太太完成,我的出世也不例外。当然这些是从长辈口中得来的。这个接生婆倒是亲眼见过几回,圆脸白白净净的,气色华润而有泽,说起话来操着浓重的奉化口音,缠裹过的小脚迈着细碎又颤颤的寸步。好像那次是堂婶生产,她坐着堂叔的拉车来的,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小院西南角有二块黄泥打夯而成的老墙。一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泥墙上的洞孔成了采香游蜂的天然栖居地。彼时掏蜜蜂便成了一项必不可少的“工作”。掏蜜蜂的工具是半边旗柄或麦秸,折成半尺左右长的段子,轻轻地在洞里来回捻转,受了惊的蜜蜂“嗡嗡”地叫嚷着,迫不得已只能顺着梗杆慢慢出来,快到洞口时,把稻草迅疾往外一抽,另一手拿着恭候多时的深绛色的空药瓶顺势一扣,便大功告成了。喂养的时候往里面放一些蚕豆花、油菜花之类食物就可以了。

  早年爷爷在老屋后面的空地上种了一棵核桃树,大不过两围,如伞如云的树冠遮天蔽日倒是盛夏纳凉的好去处。树荫下铺一块草席,听爷爷讲《西游记》的故事。咬舌的婶子总是把“西游记”说成是“洗衣机”,此时总会引来爷爷不厌其烦地纠错。爷爷身体不太好,总是病怏怏的。但识字,有点迂。也闹过把鱼肉和羊肉煮在一起,谓之“鲜”美的笑话。

  深秋,核桃树上挂满了青桃状的果子,采摘的时候,搭一张梯,便可上树了。我是不会爬树的,只能呆在下面眼巴巴地望着,偶尔俯拾掉在地上的果子。打下来的核桃要等其外面的青肉皮自然沤烂,由青变黑褐色后,再晾晒后取其果核。晾晒是奶奶的话,当然也少不了我的掺和。沤烂后的肉皮又粘又黑,弄得我们的手整个都是黑乎乎的,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完全褪尽,因此奶奶常笑称,核桃不怕贼惦记,贼手藏不住。

  年节前的老屋腹背受风,阴冷又潮湿。孩子们是不怕冷的,那是我们最快乐的时节。习惯了精打细算的主妇们,此时也开始尽情花霍了,早早地忙碌起来准备各色年货,打年糕,蒸冬米,切番薯糕,炒花生……儿时的记忆尤对“米胖糖”印象最深。泡透的糯米炊熟拌上猪油晾干就是冬米了。炒冬米时,要先把铁锅里的沙子炒得滚烫滚烫,陈年的沙子漆黑乌亮。冬米倒入经过翻炒迅疾膨化成了一粒粒“米胖”,筛净沙子后,就开始胶糖了。胶糖要用糖浆,熬糖浆是个功夫活,掌握火候极为重要,需有经验的主妇紧盯着泛起的浆沫,浆太嫩胶不住,太老有苦味。出锅后迅速拌和“米胖”,也可以加点芝麻、陈皮丝、花生仁等丰富花色,然后倒在“井”字模格里推压平整,再用利刃切分好就是了。物资匮乏的年代,这些都是我们囊中美味,每次出门前几个口袋都是鼓鼓囊囊的。

  备完年货,就等过年了。除夕夜,要“谢年”。奶奶端上装着荤素供品的“米筛”,四处祝谢,什么鸡窝、猪圈、灶坑、下水道啊都得供到。最重要的当然是敬谢天地和祖宗,那得用八仙桌,供品也丰富许多,有酒有菜,点上香烛后,随长辈一起叩拜,此时奶奶总会念叨起她那几句经久不变的祷词:“天地虚空管顾阿拉全家老少平平安安,顺顺流流,脚轻手健。”敬供祖宗会嘱我多叩几个头,并祈求列祖列宗管顾我“像小黄狗一样乖,一日困到夜,一夜困天亮。”

  第二天大清早,我便端着红枣糖霜茶过去给他们拜岁去了,爷爷接过茶后,准会掏出那个绿色皮夹给我压岁钱。

  6岁那年我们住进了村口的二层新房。搬离老屋不久,全村便因滩涂划界纠纷和奉化下陈发生了械斗。那个嘈杂的夜晚,母亲和小姑趁着月色连拖带拉把尚在睡梦中的我们兄弟二个送到团堧外婆家。等我再回来时,新房的阳台上坐满了同村青壮年,墙角放着锄头、铁耙、洋锹、十字镐,还有建房余下的砖块石头,堆满了一地。

  年迈的祖父母是在我家老屋的八仙桌底下躲过这惊心动魄的一夜的。或许是我家隔壁媳妇是下陈人的缘故吧,他们才手下留了情。毫不沾亲带故的东边老屋就没那么幸运了,乱石把房顶砸了个稀巴烂,本身就家徒四壁的一点家当也荡然无存了。如今二老仙去多年,老屋也因主人的捐失,变得颓放不羁。野树和青竹肆无忌惮地在曾经的卧室里繁衍生息,毫无腾还的意思,俨然已是主人的模样了。叆叇暮云下,只余几堵残壁垝垣忠贞不渝地孤自守望着。对视中,我也只能留下愧疚和无奈默默地离去……

责任编辑: 赵稚娴    稿源宁海新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