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伟望

　　拿到荣荣的《醉里吴音》，心就想：诗人的散文会是怎样的一种韵味呢？我特别喜欢诗人余光中《听听那冷雨》，那种古典的韵味，深深触动我的家园故国情丝。

　　翻读《醉里吴音》，“暗香”“风物”“人间”三辑标题醒目。回头读“芒鞋”丛书出版说明《竹杖芒鞋轻胜马》，那种文化行走的平平仄仄，那种“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文人豪气，让我心生欢喜。《醉里吴音》又将带我走进怎样的人间万象与思绪之中呢？

　　“暗香”一辑有《蜡梅横斜》等八篇文章。主要由“花朵”组成，除蜡梅外，说到的花及花事，都别有情怀。像是很常态的栀子花、桂花、月季花、油菜花，更有特别的昙花、彼岸花，更有非花的民间视为神草的菖蒲。在《菖蒲、端午与复仇之剑》中，荣荣借由菖蒲说出了一番端午习俗与复仇之剑的神妙故事，并传达出“菖蒲”的使命：在天地之间握紧自己，为百姓辟邪守正，同时守住自己所有的锋芒与剑气。豪气，真有豪气！难怪了，在蜡梅中，荣荣会想到蜡梅花语的坚贞、坚毅、傲气、正气和高尚的心灵，想到替父从军的木兰，想到木兰贴“花黄”的“花黄”，原来就始自于蜡梅花，并由此引出汉代赵飞燕的故事，最后还来个冬日想象：“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在荣荣的《栀子花开》里，我知道“醉里吴音”意思原来“很浅显，就是聚在一起喝喝酒、吹吹牛、写写想写的诗”，这栀子花里还有“少年情怀总是诗”的时光，还有刘若英“我低下头闻见一阵芬芳”。桂花里有月中嫦娥、吴刚、玉兔的故事，还有唐明皇星际神游的想象，取题《桂在月》，荣荣真是妙思神想。月季花里头呢？有《月季花上殷红的残雪》，有地下工作者接头暗语惊心动魄的故事，有爱月季的邻居大哥，让人有长年花开不败的怀想。油菜花里头呢？有养蜂人的故事，更有与青铜之路传播相关的历史典故，更有想不到的维度：“像蜜蜂、油菜花、养蜂人，他们各不相同却处在同一个美丽、甜蜜的维度里”。那不同寻常的昙花与彼岸花呢？你想，荣荣又会展开怎样的思维翅膀去想象呢？荣荣所写的那“暗香”，我只想说，花事蕴蓄深藏，了不得，她想得，我想不得。

　　“风物”一辑，同样选用八篇文章，标题里就有不同风景。请看：《蚕城盛泽》《小乘凉》《宜兴紫砂壶》《岱山鱼鲜之餐聊》《遥远的年画》《扇语》《粉面识得藕薯葛》《极端之水》。《蚕城盛泽》《宜兴紫砂壶》或许一般。但《小乘凉》呢？乘凉何以“小”？岱山鱼鲜能餐聊出什么精妙呢？遥远的年画，何以“遥远”？是时间的？空间的？还是有其他什么维度的？扇子会说话，可以理解，水是极端的？又怎么说呢？粉面一识就识得了三种：莲藕、番薯与葛藤。“一直对那些先花后叶的植物爱得投降”的荣荣，对这一些，又会说出怎样“动人”的话语来呢？蚕城，荣荣想到了羊城、狮城、鹿城、龙城、鹏城、榕城等，那些城名里头都有神话或传说。荣荣说：“在盛泽几天，眼里见的是蚕、绸，心里联想的却是蝴蝶和爱情。”蝴蝶是轻盈的、华丽的、脱俗的；爱情同样。而丝绸呢？高贵、华丽、轻柔的丝绸，在荣荣的印象中，最像女人，“有千丝万缕的心思，也有千丝万缕的风情”。这“心思”与“风情”，让荣荣如同庄周梦蝶，自问自话：我有没有在恍惚间也变成一只蛾子？在沉睡醒来的迷迷糊糊中，有没有招呼了那么一声：亲爱的盛泽，亲爱的绸城，我们一起食桑吧、一起吐丝吧。这样的风物是多么的富有深情呢？莎士比亚说，你长得真丑，可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你了。何况不丑而美的风物呢？即便如“藕薯葛”，荣荣比之为小家碧玉、土妞与市井女子，却也给了人一份亲切。

　　“人间”呢？别样了，荣荣亲切地在这一辑里来了十一篇。我在这十一篇里读出了通透的人间温暖，读出了或许是荣荣独有的酒品酒型的人生观。“醉里吴音”，有奥秘，不浅显，那种“一杯在手，兼怀天下”，说一声“滋味悠长呢”，是多么舒心惬意！又是多么豪爽绵远：“此种情致只在天上人间”！荣荣对世事理解得通透，很是通透！世间的难，而由此变成了传说轻松地流淌于她的文字中。

　　吹风的时候，荣荣说，适于淘些旧纸上的事，她淘出了婉约派一代词宗秦少游，说秦少游最懂一个情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说了秦观与苏小妹的桥段，还说了梁山伯与祝英台，说了陆游与唐琬，说了《碧玉簪》中的玉林与秀英，还说了潘金莲与西门庆，还说到了她“真有些心疼”的“男二号赵士程”。人生真是“荒山一夜两吹风”啊。想想梅艳芳：“今夜还吹着风，想起你好温柔。”最原始的生活，喜欢就是爱。喜欢吧。喜欢吧。即便有人先走，他或她也愿“待在最后那个温暖的地窝里，全身心等着。”

　　荣荣在这一辑里，写了行走的桃花，写了四明狂客贺知章，写了最有酒香的“酒干倘卖无”，写了芦山禅寺，写了她的祖脉余姚鹿亭的宗祠，写了七塔报恩禅寺，写了普陀圣地不肯去的只言片语，写了她父亲及祖辈的向阳桥。最后，她写了“一直就在边上静静守护着，同时也享受着乡民们虔敬的香火”的文昌君。文昌君是神，是仙，是灵，到处神游巡视，掌管着读书人文运昌兴之事。文昌君神游，荣荣所写的“花朵、风物、传奇和记忆”，也因悠远与悠久，氤氲在字里行间，飘溢于书香中。

　　《醉里吴音》，读着，品着，回味着，心灵动起来，旷之怡之，一股佳酿酒后的通畅透亮于心中。诗人的散文原来可以这样回味。我想，余光中看到了，定会说：“醉里吴音相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