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延娟

　　我们县城是浙东一个小县城，北接奉化宁波，东濒象山，西邻天台，东南是三门湾。一出东，就是涛涛东海。县城枕山面海。没有大的工业企业。乡人大多外出打工，进厂或做奶妈帮佣。

　　西北方向是毗邻的越剧发源地新昌嵊县。过深甽龙宮小将飞地，葱绿遍地的山间小道，天地间翠水流泻，优美的越剧唱腔穿云度柳而来。嫩生生的旦角、生角，姿容妙曼，唱腔柔美缠绵。一村村做下来，过祠堂，过荒野，到达县城。

　　新昌嵊县好听的笃班是大婶大妈的心头最爱。她们双脚踮悬了，眼睛盼望跌落了，手指扣了又扣。出新昌，几时到宁波唱几夜，到奉化又是几场戏。他们的掐指排算，比戏班的班头还要精致。再没有钱，看戏的钱也要紧出来。这些大婶大妈，有的，日里是人家家里的娘姨，有的，是人家产妇家洗尿布的，但听戏、看戏，她们一点不拉下，不小气。

　　县城一条青石板街是乡人的市街，工商联桃源桥是市民的两个精神栖息地。夏天清晨或傍晚，桥上一柱旁坐满了乡人。他们谈天说地，排解纠纷。秋冬春夏、闲暇时，小街的乡民则进工商联看戏。这儿大多演京戏。县城虽小，且也藏龙卧虎。他们上演的京戏，不比宁波、上海专业剧团差。

　　工商联是人文渊薮之地。街上的小商小贩，日里沽酒、卖烟，讨点生活，夜里则是舞台上鲜亮的角色。戏剧的爱恨情仇，沁入血液，成为生命的底色。孩子或失了礼数，或有家庭不孝父母，会引来父母的追打与责骂；不孝与不义，会引起全体市民的道德谴责。戏剧传统文化的教化，使一众小市民有最起码的道德良心。

　　桃源桥曾是乡民的交流之地，曾走过进城的解放军，送走过入朝作战的志愿军。桥脚下走过被抓的壮丁，有母亲与下台湾儿郎生离死别的哭喊，桥顶上睡过去宁波三北双抢的打工人，有桥面一只香炉，陈奶奶的旋佛声声。

　　一座桥是县城的一部历史，老街拆了，人事已非，只有夏日的蝉还在噪鸣。人们想起了桃源桥……想起了小城风华时光。

　　工商联十月的桂花还在天地间飘香。但人事悠远，物是人非，空中似传来二黄流水优雅的戏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