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龙中学九(4)班王沁琳
阿婆笑笑,拿着蒲扇给我慢慢地摇:“花老喽,开不动喽,就像阿婆一样呀……”自记事起,阿婆家的花藤便不常开。阿婆嫁进山里的那年,藤栽下了。盘根错节在土里,青灰色的藤枝纠缠难分,一疙瘩一疙瘩僵直着,像阿婆斑驳的手。
五岁,我第一次去阿婆家。爸妈去山里祭祖,我在黑洞洞的老屋里茫然畏惧,陈谷潮湿的朽气密不透风,阿婆佝偻着腰背,在黑暗里颤动着咳嗽,握住我的老手毛刺刺的,好像没有温度。五岁的小孩,一下子哭了出来。
恍惚间阿婆抱我出门槛,天光浅浅地漏进屋瓦,她摇摇晃晃地放我下来,声音虚弱,带着山间微凉的晨岚气息:“阿囡莫哭,看花,看花。”
那一树粉霞从屋顶倾斜而下,数十年风吹雨打,不变的是明艳如初,一似当年阿婆年轻的容颜。
十二岁的我临近初中,再去了阿婆家。父母在里屋与阿婆交谈,我站在蝉声噪躁的屋外,安静听着。
“我不会走的……”
父母的劝说声里透出无奈。
花开着,花还开着。夏始新生的风挟着骄阳余温穿叶而过,带起叶声飒飒,粉红鲜亮的花,垂下的华衣之下,那老藤深扎泥土,像阿婆和山里的老宅,难舍难分,深深扎下根。那年父母没能接走阿婆。时光飞逝,记忆中山气淡淡的凉意一点一点消散,阿婆的面容也渐渐模糊。
十四岁。妈妈拉我上车,眼底漫卷着我看不懂的风雪,臂上黑沙色沉沉,让人心都发冷。
阿婆静了半辈子的老宅里,忽然有了好多人。进屋那刻我突然没来由地颤栗,那股九年前微凉的岚气从记忆的角落无声漫开,所有我以为遗忘的,纷纷扰扰地挤到胸口,近乎窒息。
我梦一般被人拉着进到里屋,跪在软垫上。水晶棺里鲜花安静地素白着,阿婆黑衣黑裤,银丝整齐挽到耳后,竹枝似的小手交握于胸口。五岁那年牵住我的手,八岁那年扇着蒲扇哄我入睡的手,十岁那年往我口袋塞着果干的手,十二岁那年紧握我半晌,不忍松开的手……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站起来冲出了屋子,在门口猛然刹住。
老藤,开花了啊。
那棵衰老的花树开出了盛大的景象,像燃尽了生命,绽开铺满了我后半生的流瀑飞虹。倾泻而下的粉红在我眼里晕染开来,旋转开来,肆意地淌出眼眶。
风过。一树的花一刹间散成了漫天的雨,花雨纷飞间,消散了阿婆的面容。第三次开花,它永远地谢了。可野藤开不败,散落在我记忆里,一直没有落尽。
(指导老师:徐俊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