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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故事

www.nhnews.com.cn      宁海新闻网     2022年07月13日 09:17:15

  尤亚华

  一大早,母亲打来电话说粽子开始裹了,什么时候有空去拿,我猛然想起端午节临近了。

  在母亲眼里我总是很忙的,每次回家来去匆匆。

  坐在门口,与母亲聊天,好像从来没有过的。煤球炉子上铁桶里的粽子冒着热气,门前的小路偶尔有行人经过,却也十分安静,母亲恍惚回到了从前,那一个个尘封的艰苦年代的片段,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筛蛎灰

  母亲年轻时干过最苦最累的活要数筛蛎灰了。说起筛蛎灰,母亲都会叹口气说,筛蛎灰这碗饭真的苦。

  蛎灰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最重要的建筑材料。一窑蛎灰上万斤,堆在一个简陋的蛎灰厂里,有近半人高,满满的一屋子。

  筛蛎灰时每次都要把一筛重三十来斤的蛎灰扛到架子上,然后来回筛。若是船灰(造船用),筛子特别密,筛起来就会特别耗时特别累。一窑蛎灰两个人一起筛。母亲是一个很实在的人,从来不偷懒,每筛都盛得满满的,因此总是比同伴筛得快筛得多。

  炎热的夏天,筛蛎灰一般都是晚饭后一直筛到天亮。为了防止蛎灰侵蚀皮肤,必须穿上厚厚的长衣长裤,戴上帽子,领口袖口脚口都要捂得严严实实。那装束像极了一个穿着全身防护服的大白。天气炎热,衣服厚重,蛎灰厂密不透风,没筛多久就会全身湿透,中途不得不换一次行头。每次休息喝一大壶水都不解渴。

  天气凉爽时,会在早饭后一直筛到吃晚饭时。读书放学经过坐落在海边塘岸拐弯处的蛎灰厂,能见母亲坐在外面蛎灰窑边,穿着满身蛎灰的衣服端着很大的腰圆型饭盒吃饭。如今年少时上学必经的那条塘岸早已变了模样,蛎灰也早已被各种新型材料取代了。筛蛎灰成了我与母亲心中的记忆了。

  做行贩

  母亲年轻时做过行贩(生意)。在奉化塘岙卖过苔条,奉化斗门桥西坞一带卖过咸蟹,奉化山头朱卖过霉豆腐。

  最多的是做蛎肉生意,做蛎肉生意其实是送蛎肉赚脚钿(路费)。隆冬,两桶蛎肉两百斤,手拉车从西店送到奉化江口。晚饭后出发到江口通常是半夜12点左右,然后从江口返回家里大约天亮了,每次送蛎肉回来脚底都走起泡了。

  有一次,母亲与姨娘拉着蛎肉去江口,一路上四周寂静无声,母亲与姨娘聊着天,为姨娘壮胆更为自己壮胆,姨娘比母亲整整小十六岁。拉到江口横路凉亭,母亲与姨娘坐下休息,远远看见一个癫老人(精神病人),嘴里喊着一二一走过来,母亲与姨娘吓得气都不敢喘,想起传闻那一带有人扮成鬼的模样出来抢劫,母亲更是脑子一片空白。幸好那人走近时喊着向后转,自顾自走远了。

  还有一次,母亲拉着蛎肉到桑黄岭时,碰到一行打龙灯回来的人,他们一路帮着母亲推车,直到他们进村时,才与母亲告别。母亲说起当时的情形现在还沉浸在感激中。人生中总会有一些来自陌生人的温暖让人感动。

  母亲做生意实在为人直爽,结识了很多朋友。其中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叫文如的奉化人,记得我都小学五年级时,文如叔叔送给我一双丁字型皮鞋,这是我记忆中的第一双皮鞋,我每次穿去上学总是很小心,生怕崭新的皮鞋出现折痕,走路像拐脚一样。此后的几十年里,每次穿新皮鞋,脑海里都会浮现母亲深夜寒风中拉着手拉车送蛎肉的情景。而小学五年级时的那双丁字型皮鞋特有的气味却如朦胧少年初恋般难忘。

  做布鞋

  母亲心灵手巧,会织毛衣会绣花。最擅长做鞋,会剪鞋样,纳鞋底,经常会有邻居让母亲帮忙剪鞋样。母亲做的鞋子款式多样。小孩穿的老虎头鞋,革命鞋;大人穿的松紧鞋,方口鞋;暖鞋有猪头暖鞋,舌头暖鞋,两格头暖鞋(又叫老太公暖鞋)。我们从小到大穿的鞋子都是母亲一手做的。大约十、廿年前大街小巷十分流行的至今仍在大街摊位上可以看到的暖鞋最早应该是出自母亲之手。

  有一次,母亲送给宁海老马鞋庄的老马一双自己做的鞋,后来老马鞋庄批量生产这个款式的鞋子了。母亲做的暖鞋特别厚实精致服帖,后跟穿久了不会塌掉。那时我在学校里看到有学生穿着这种款式的暖鞋,我几乎一眼就会认出是不是我家做的鞋。

  有一次,母亲拿了一大袋暖鞋来长洋中学看我,当时恰好下大雪,天气很冷,一大袋暖鞋被同事们你一双我一双一抢而光,同事们称之为温暖牌暖鞋。当时上下三村,甚至奉化一带的人经常会打听找到母亲买几双。

  现在母亲仍然每年都会为我做一双新的暖鞋,厚得不能再厚的那种,我说暖鞋我有,母亲都会说她以后老了就做不动,母亲依然用自己的方式温暖我一个又一个冬天。

  讲戏文

  母亲一辈子最大的爱好是看戏。上下三村有做戏,母亲几乎一场都不会落下的。母亲看戏十分投入,每次看苦戏都会情不自禁地抹眼泪。那时颇为轰动的新昌的笃班经常来上下三村做戏,长小生,驼背旦,老生都是那个班子的台柱子,母亲自然也成了她们的忠实粉丝。母亲至今说起眼睛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喜悦。

  母亲还喜欢听走书。记得有一次,我跟母亲听走书,走书名叫大红袍。每天晚饭后就搬了小板凳去坐着了,大约十点钟我就开始打瞌睡了,实在困了就垂下了头,然后惊醒,眼睛一揉继续听,这样连续听了十二天。有一天,伯父拿了两张《红楼梦》的电影票给我们,一边是喜欢的电影,一边是将近尾声的走书,母亲一时难以取舍,最终放弃了进城看电影的机会。

  母亲擅长讲戏文是前屋后门出了名的。印象中白袍征东、三请樊梨花、西游记、戏曲孟丽君、一女换太子都是全本会讲的。母亲记忆力很好,书里的人物,故事情节都会烂熟于心。我家的外面就是生产队的晒谷场,夏日的晚上,邻居们都会坐在晒谷场上听母亲讲戏文。

  有一次,母亲上山砍柴时摔断了腿,只能卧床休息,邻居们就坐在床边听书,还经常借来书让母亲讲。母亲讲书嗓门很大,而且十分传神。讲到薛仁贵巧摆龙门阵,大破渤辽兵马大元帅时,豪情满怀;讲到尉迟恭“鞭在人在,鞭断人亡”时,悲壮惋惜之情溢于言表;而讲到薛丁山与樊梨花交锋,樊梨花一见钟情,要丁山娶她为妻时,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了。

  每晚母亲讲完,邻居们往往不会马上离开,而是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评论书里的人物,气氛十分热烈。那个没有电视机的年代,母亲讲书深受邻居们的欢迎。我经常开玩笑说我的启蒙教育就是跟着母亲看戏听母亲讲戏文。

  母亲近八十了,陪着母亲聊她的筛蛎灰、做行贩和白袍征东,她脸上眼睛里瞬间充满了光芒,像是回到了年轻那时。也许是该慢下脚步,多陪母亲聊聊天了。

责任编辑: 林琪    稿源宁海新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