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礼巧

　　那天晚上我收到一个手机短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苏老师，今天的作业是什么？东东”。

　　“东东”后面没有标点符号，但东东显然是一个名字，东东应该是我的一个学生。但我实在想不起来我有一个叫东东的学生。我翻出短信拨了那个手机号。电话马上就接通了，我说：“喂？”

　　“苏老师，今天的作业是什么？”果真是我的学生。他好像是一直在等我似的，直接切入主题。

　　我很好奇这个东东，我问：“你是谁啊？”

　　“我是吴东(化名)。”

　　接下来，我把那天要完成的作业细细地给吴东讲了一遍。我记起，这是我在那天第三次给他讲那份作业了。

　　尽管我知道，他一定完成不了这份作业。

　　今年我接手了六(五)班。第一堂英语课，就听到了一阵刺耳的塑料瓶发出的声音。我循声去找，发现声音来自第二排的最后一桌。我走过去，看到了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子手里拿着一个喝完的可乐瓶。显然，声音是他揉捏空瓶子发出来的。

　　我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但我的眼神是严厉的，我想告诉他：老师看到了你在做的事。

　　但是，当我重新开始讲课时，那刺耳的声音又传来了：“阔啦阔啦”。我停下，声音也停下，我说话，那声音便又开始。

　　我又一次走到他的身边。他手里紧紧拽着那只肇事的空瓶子，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他的眼神警惕又委屈。我转身装作要离去时，我看到他抓在瓶子上的手指头又动了一下。

　　班主任说，吴东是个智力有点障碍的孩子，听不得批评，否则他会“发飙”。他“发飙”时，会将书本连同整个课桌一起推倒在地，还会撕书本，嘴里发出歇斯底里的“呃，呃”的声音。

　　我还知道了，吴东的爸爸得了绝症已经离开了他和没有工作的妈妈。

　　这样的学生，我怎么忍心去骂他呢？

　　上课时学生开小火车念单词，火车开到了吴东那里，所有的学生都转过身看他，他坐在那里一脸无辜状。我走过去摸摸他的头，说：“吴东，会不会读？”“嗯，没事，那咱们火车就开到这儿啦。”

　　路上碰到了他，他会突然地立在那里不动，两眼看着你不说一句话。嗯，那就我来说话，我叫他：吴东！我的声音是欢快的，然后我看着他的眼睛开始欢快起来，并撒开脚步欢快地跑开。

　　当我知道了他的小名叫东东后，我开始改口叫他“东东”。我叫，东东，东东。我看到他的眼里流露出和年龄不相称的依恋和信赖来。

　　上课时，吴东有时会突然离开座位，甚至打开后门走到走廊。我站在走廊朝他招手：“东东，东东，回来。”他会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哦！”然后便乖乖地回到座位。

　　有一次有老师借班上课，那老师随手就点了吴东的名让他回答问题。吴东站在那里，老师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所有的人都看着他，教室里出现了可怕的寂静。

　　教师终于在学生的提醒下明白了。她如释重负地对着吴东做了一个让他坐下的动作后转身回到讲台。

　　但是，吴东不肯坐下。他一年四季都红扑扑的脸蛋更红了，下嘴唇包起上嘴唇，两腮鼓鼓的，圆圆的脑袋左右停顿着不断晃动，像是一只担了惊受了怕的公鸡。

　　我轻轻地叫他：东东。

　　他看见了坐在不远处的我，他对着我，前胸起伏，两腮鼓着，我看到了他朝我露出了委屈的眼神。

　　我说：东东，乖，坐下。

　　他果然坐下了，我笑了，我对他竖起大拇指说：对，真乖。我看到他的腮帮慢慢地松下来，头慢慢地垂下，他乖乖地坐着，直到下课。

　　我曾经对学生说：你们中的谁要是欺负吴东被我发现，我对他绝对不客气。我说完这话的时候，学生们笑了，我知道他们是笑我跟形象毫不相干的狠话，我也不知道我会怎么做以显示我的“不客气”，但我相信，我的学生们一定不会去欺负吴东。我听到他们也在叫他：东东，东东。语调柔软，每个音节都充满了阳光和温情。

　　(文中学生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