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礼巧

　　我决定给林立(化名)辅导的时候，并不期望一个晚上的辅导能让他在考试中取得好的成绩。这个被其他任课老师“放任不管”的孩子，我也一度放弃过，但是越是期末临近，我的良心便越是纠结。我告诉自己不能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林立来了，我把他从他爸爸的车里牵到我的家里。他低着头，如果不是我牵着他的手，他像是犯了错误向我认错来的。

　　我让他坐在我的身边，紧挨着我。他还是低着头，两手紧紧揪住带来的英语书，生怕书本飞走了似的。

　　我把脸凑近他的脸，端详了一会，装作羡慕地说：“林立，你的眼睛真漂亮！又亮又好看，不像老师的，近视眼，眼睛也不好看。”

　　他没有看我的眼睛，但我注意到他的眼睛眨巴了一下。我趁机说：“林立，你这么好看的眼睛眨巴眨巴的，要不要爱护它们？”

　　他还是没有说话，但是他轻轻地点了下头。

　　“哦，你的意思是说要爱，对吗？”我接着往下说，“那么，老师告诉你，眼睛的单词就念爱。爱，你念念看？”

　　我看着他，看着他张开嘴巴轻轻念出：eye。

　　然后我帮他打开书本，指着eye跟他说：“林立，你看，这个单词就像画一样，两边各是一只眼睛，中间还有一个鼻子呢。”

　　接着我教他脸的单词：“Face,face,face。”他配合地跟着我念，模仿准确，但是隔了几秒钟问他，他便无助地摇摇头。

　　我瞥了一眼身边的女儿，忽然计上心来。我说：“林立，苏老师的女儿啊，什么都好，她就是不喜欢洗脸，不洗脸的宁海话你会说吗？”

　　他愣了一下，我接着说：“不洗脸的土话是不是叫face？”

　　我在冤枉女儿的时候，故意压着很低的声音，却设法让她听了去。果然，女儿不干了，她叫道：谁不爱洗脸啦？！谁不爱洗脸啦？！

　　我不理会她，装作和林立一伙的样子继续读：face，face……林立呢，声音也大了起来，眼睛里渐渐有了笑意，紧紧揪住书本的手，渐渐地松开了，他把书摊在了自己的腿上。

　　我说：“林立，你最喜欢这本书上哪一单元的内容呢？”

　　我一问，他又陷入了沉默，我于是提醒道：“那次，你上课表现特别好，老师奖给你一瓶饮料你还记得吗？”

　　他想起来了，他开始翻书，一页一页，翻过去，又翻回来，又翻过去，终于他的手停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到了食物和饮料的那个单元目录。

　　“哇！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些！”我故意夸张地叫起来。

　　我之所以这么肯定林立会翻到这个单元，那是因为那次上课时，我拿着些饮料去上饮料的单词，学生如果能用英语表达：Can I have some……？我便给他们倒上一杯可乐或橙汁或牛奶或水，而那时，从来不开口的林立，忽然举起了手，并标准地问了一句：Can I have some coke？我高兴坏了，把满满一整瓶的可乐都送给了他。

　　从那以后，我以为，林立并不是其他任课老师认为的那样是属于无药可救的。然而，那堂课后，林立却再也没有开口过，就像他在那堂课前从没开口过一样，沉默，甚至在课堂上睡觉，交白卷，让我觉得那个眼巴巴看着我手里的可乐说过一句标准的英语的小男孩就像我做过的一场梦一样。

　　“你还记得老师奖你的是什么饮料吗？英语怎么说？”

　　“Coke。”他回答道，不假思索地。

　　我让他自己顺着目录读，十二个单词，他念出了五个。五个单词，发音基本上都还到位，只是他在念的时候底气相当不足。我一一地教他念，我知道他只是跟着念，念了可能马上就忘了，但是我不急。我想，下一次，或下下一次，他可能就会了。

　　我没有过分引导他看着单词，像要求我的其他学生一样试图要求用音标去记读单词。我问他：“林立，老鼠最怕谁？”

　　“猫。“

　　“那猫死了，谁最高兴？”

　　“老鼠。”

　　“所以呢，老鼠的单词就念猫死，mouse呗！”

　　林立笑了，露出了白白的牙齿，脑袋也俏皮地晃了晃。我也笑了，我为自己这个从未想到过的，荒诞的“所以”而得意地笑个没完。

　　(文中学生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