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聪莲

　　小时候期盼所有的节日。期待节日，其实是期待吃。不是那时农村的孩子好吃，而是食物匮乏，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吃上平时不常吃的粉食或者新鲜米饭。重阳，正是单季杂交稻成熟的时节，也是可以吃到新稻米的日子。

　　农家的节，过得是否温馨，跟家境有关，更跟家中的母亲是否能体恤孩子的内心渴望有关。“穷管穷，节气头日还是要过的，不能让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人家……”母亲们每每都这么说。

　　孩子们笃定地等着节日的来临，等待着打牙祭的日子，等待着母亲用平时省下珍藏起来的食材做成美味。洋芋羹、麦糕头与麦裹是农村过节常见的美食，家境好的还有肉，有裹了咸或甜的馅的馒头，最差也有新鲜米饭。中秋的时候，芋艿还没有长足，如果没有过节的食物，大人们虽然舍不得，也会冒雨去掏几株，给孩子们尝个鲜。总有谁家的孩子一边咂巴着嘴，吃芋艿羹，一边开心地念着歌谣：“饿落坑，八月十六掏芋羹……”继而又小心翼翼地询问母亲：“姆妈——九月重阳芋艿可以吃发嘞——”得到母亲肯定的答复后，孩子们又放心地盼望起重阳。

　　重阳往往在国庆后。家乡多山，山坡上多梯田。山高气温低，光照少，一年只能种一季杂交稻。杂交稻在国庆期间收割，新的稻谷收上来，农妇们趁着秋高气爽，赶紧晒干，储藏，剩下一部分送到轧米厂。那些用风车扬下来的半瘪的稻谷，辗出来的米粒细碎，适合辗粉。我常听从母亲的差遣，喜滋滋地端着装有米碎的簟畚，去轧米厂轧粉。簟畚里的米碎越多，我越开心，这意味着家里可以多吃几次甜甜的麦裹或者洋糕。

　　重阳节照例是大大的一锅芋艿羹配粉食。如果图方便，主食可能是香糯的麦裹。最稀罕的是吃洋糕。过节吃什么，母亲们常常是商量好的。重阳的头天，谁家的姆妈先吆喝起，道地里的妈妈们便一齐找出藏着的白药(酒曲)，放在甑头里捣碎，和米粉，添水，搅拌成浆状，放置发酵。这发酵好的粉浆叫“酵水”。“酵水”发好后，再和上米粉，掺几粒糖精，加水搅拌，继续发酵，等待入锅的时机。大铁镬，放上铺着干净饭布的大羹杠，把发酵好的粉浆倒入用竹篾扎成的固定圈内，盖上大镬盖，烧旺灶火蒸。随着白色的蒸汽沿锅盖圈冒出来的，有白药香，还有甜甜的米香。母亲看着我们姐弟几个叽叽喳喳，笑眯眯地说：“重阳节是要过的，新米上了，以前人家还捣重阳麻糍嘞！”那时的我，记起歌谣“杀蝈蝈(鸡)，捣馍馍”来，想着以前的重阳节一定更隆重。

　　我不清楚登山、赏菊是否是宁海重阳节的传统习俗。十几岁读到王维的诗歌，才知道重阳有登山、插茱萸的习俗；后来才见到大张旗鼓地组织登山活动。倒是我现在的学生，一写重阳节，则必提登山、赏菊、桂花酒，可见教材的影响力之大。王维们也许想不到，他们的诗文，可以振兴重阳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