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堂小舟

　　发了N天的“不再熬夜”的誓，肆无忌惮地连续熬了几个夜，然后亢奋到几天不睡觉后，我发现，我的耳朵不对劲了。

　　先是感觉像有什么东西要挤进耳孔。我的第一个联想是海水：若干年前，去海边旅游，体验过潜水，感受过海水的压力。而后好像是一股无形的压力要把双耳掏空，我自然想起飞机升空的压力。

　　打电话给巧医生，她淡定地说：“老师，这个是耳鸣，你累着了。”

　　再累也得按时上班呀。我得按时风风火火赶赴学校，我得神采奕奕地出现在操场上，追着学生们锻炼。课间，我要生龙活虎地出现在教室里，或者教室外的走廊上，或找学生谈话，或面批作业，或辅导；我还得精神百倍地接受几个“大胆”的质疑，然后或以比他更高分贝的声音吼回去：“我骂你，是法律法规赋予我的责任，你懂法吗？不读书，读不好书，才不懂法。有本事，读书去，免得挨了批评还生闷气；没知识，就得挨我批评。今日我不批评你，才是我失职！”或细声细气：“你生气也没用，吼也没用，哭也没用。错了就是错了！”抑或是不温不火：“想明白了吗？没想明白，先回去，想明白了来找我。”

　　站在讲台上，我微笑依旧，嗓子的清亮依旧，双耳回响的吱吱声依旧。

　　我看到那句“不再熬夜”正龇牙咧嘴，嘲笑我这个不守信用的人。我依然淡定地上下班，以蜗牛般的速度与“逝者如斯”时间撕扯。自从疫情反复后，作为一个好公民，一个有若干医生亲戚医生学生医生熟人的好公民，秉承“尽量不占用公共医疗资源，不给医生增加负担”的初心，偶有病痛直接联系各路医生，远程解决。

　　儿子一再告诫：“你要在意自己的身体，你看你身体一出问题，你又不肯花时间去医院，我就得跟巧姐姐联系，巧姐姐得为你开药，我得为你去买药。你看看，你一有事，得惊动多少人？”

　　于是再次下决心，不再熬夜。兜兜转转，又是深夜。有次忙完，已近午夜，收到两条信息，是单位的两位优秀的年轻老师——夜半，他们还在工作。优秀与勤奋之间的关联，显而易见。

　　老师的时间尤其是班主任的时间，是被杂务切割成各种形状的零碎，如同阳光下斑驳的树荫，耀眼而恍惚。很多工作日，拥有一个完整的40分钟批改作业的时间也是奢望。白天根本没有时间备课，更不用说阅读与写作了。

　　这次巧医生不淡定了。她利用难得的休息时间上门问诊，她一把脉：“肾很虚。”她顿了一下，“肝火很旺。”我坦白，是的，几天前跟自己生了很大的气。她笑笑：“医生还是能看出一点来的。”接着细声细气地口述食疗方：“莲子N克，百合N克，石斛N克……”

　　中成药加食疗，几天下来，双耳的压力感消失。

　　午休，依旧是同一频率的吱吱声。我合上眼，恍惚间，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撅着屁股，拿着放大镜，趴在草丛里：那不是荒石园里的法布尔吗？不觉哑然，进而释然：嘿，还不就是我在耳朵里养了N只虫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