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明秋色(山水尤　摄)

　　徐自读

　　当年，缑城桃源河畔有文武二旦：“花旦”叫水粉瓶，“武旦”叫阿英。

　　水粉瓶，嘉兴海宁县人氏。五十年代末期，独自带着一个不满十岁的男孩，迁居宁海，借租在城关白石头路叶家道地。水粉瓶平时穿着清清爽爽，爱打扮梳妆，每次出门，都要化妆，方可外岀，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梳到后脑处，盘成一个发髻，干净利落，一米五几的个子，一双小脚，踮着碎步，手握一块丝织手绢儿，经常散步在桃源桥至春浪桥两岸的河畔上，成了桃源河畔的一道流动风景。

　　解放初期的宁海，谁家有一盒上海产的百雀灵面油就属于上等人家了。人们大都不知化妆品为何物。现代的女孩子包括中老年妇女，化妆岀门是普遍现象。但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妇女化妆出门，会被众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笑话。但是，水粉瓶与众不同，我行我素，我的漂亮我作主，她每天把胭脂涂在脸上，白天化淡妆，夜晚化浓妆，无论人们怎样讥笑她、数落她，都被她当成耳边风。当年的宁海，谁也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宁海方言中，涂胭脂叫做“抹水粉”，于是，久而久之，人们把她称呼为“水粉瓶”，而且一直把她当名字叫了。

　　那时的宁海城关，根本没有一家经营化妆品的商店，水粉瓶的化妆用品，完全靠自种自制。在她居住的屋前屋后，栽满了一种学名叫紫茉莉的野花，形状像喇叭花，古代美女都用此植物用来化妆，此花也叫胭脂花，胭脂花都在夜间开放，在农村也称之为夜来香。胭脂花为一年生草本植物，花朵有红色、白色、紫红色、黄色、粉色等多种颜色，女人们可用来染指甲。

　　水粉瓶对胭脂花钟爱有加，地种的，盆栽的都有，屋前屋后都被胭脂花藤包围，胭脂花期是五到十月，八至十月结果，成熟后呈黑色的比碗豆还小的小果实。剥开黑色的皮，里面会挤岀白色的胚乳，是古代女人用来化妆的上等化妆品。水粉瓶把成熟的小果实采集晾干备用，一年四季均可用来化妆。

　　水粉瓶不但喜欢梳妆打扮，有时也会幽默风趣一下。一个盛夏的夜晚，月光倾泻在桃源河面上发岀层层粼光，人们各带小竹椅小板凳，摇着蒲扇，围坐在步云桥(海道司桥)东岸的吴桂龙柴行的空地上纳凉，有一位赤膊纳凉的四十多岁男人，看见水粉瓶走过来，学着京腔大声喊道：“升堂……把女子水粉瓶带上来！”人们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水粉瓶，只见水粉瓶也学着京腔，尖着嗓子喊道：“禀告老爷，小女子冤枉哪……”径直踮起碎步，走进纳凉人们的圈子内，如戏台上的演员下台与观众互动，赢得大人小孩们拍手尖叫，为纳凉的人们增添无限的乐趣，甚至惊动了桃源河对岸的纳凉群众，不知东岸发生什么事，纷纷跨过步云桥，加入河东岸的纳凉圈。

　　六十年代末期，水粉瓶不满二十岁的儿子不幸夭折，水粉瓶悲伤不已，从此不化妆，很少出现在桃源河两岸，后来，据说她又回到原籍嘉兴海宁县投靠亲友去了。

　　如果说水粉瓶是桃源河畔的“花旦”，那么“武旦”非阿英莫属。

　　阿英，宁波鄞县人氏，解放初期单身一人迁至宁海城关，居住在东大街与南北蔡家巷交叉路口的季家道地。阿英胖胖的中等身材，齐肩短发，肉嘟嘟的脸庞上深嵌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一件灰色打满补丁的外衣，一根稻草绳紧系在腰间。阿英一生爱打抱不平，恰是戏曲中的武生角色。每逢北路片人们到县城赶集市，阿英就会行至桃源河与颜公河接壤的讨饭路廊，赶集的人们总会主动送一碗鱼虾之类的小海鲜给她，日久天长，阿英就被桃源河两岸的居民称为“讨饭阿英”。

　　阿英经常手持一根树棍子，游走在桃源桥、步云桥和春浪桥之间的桃源河两侧，哪家吵架，邻居不和，她总是主动上门调和，当和事佬，做评判。用她洪钟般高亢嘹亮的嗓音，总能说服矛盾的双方握手言和。居住在桃源河两岸的居民，也把阿英当作吓唬小孩子的口头禅，那时候，幼儿撒尿拉屎由大人把持，双脚朝天，撑开开裆裤，裸露小屁股，朝着河对岸，大人们学着撒尿拉屎的声音，引导幼儿撒尿拉屎，幼儿们对大人们把持拉屎撒尿的姿势不习惯，故意憋屎憋尿，就是不肯拉出来，大人就恐吓孩子：“派出所警察来了，不拉岀来就抲去！”但小孩子根本不信这一套，仍然憋住尿屎。后来，阿英在桃源河畔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哪家孩子不肯撒尿拉屎，大人们只要对幼儿吓唬一声：“讨饭阿英来了！”小孩子就会老老实实地一下子拉尽屎尿。

　　阿英一生不偷不抢、不乞讨，对人们叫她“讨饭阿英”最反感，如果当面听到谁叫她“讨饭阿英”，就坚决与对方过不去！一副威严的样子，人见人怕。那年初春，临近中午时分，阿英从杨柳巷岀来，行至步云桥，有十多个小孩子跟在她的屁股后，一位11岁左右的男孩子，轻轻地叫一声“讨饭阿英！”阿英回头，认准这个男孩追过去，十多个孩子一哄而散，这个男孩拔腿就跑，一路沿着桃源河东岸，逃至春浪桥，越过春浪桥逃至桃源河西岸，阿英也追至西岸，小男孩跨越步云桥，又折返到春浪桥附近，眼看要被阿英抓住，男孩急中生智，以灵敏的动作，爬上一棵横卧在河面上的溪椤树，一直爬到树顶端。站在河两岸和春浪桥上的看热闹的人们，口中鼓动阿英也爬上去，小男孩这下糟了，前面无路可爬，后面无路可退，阿英也骂骂咧咧地想爬上溪椤树，小男孩吓得大叫，浑身发抖，脚一滑手一松，掉进冰冷的桃源河中，两岸看热闹的人们大喊，救命啊救命！……忽然从春浪桥上冲下两位大人，一边脱棉袄鞋袜，一边跳进河中，游至河中央，协力将小男孩救上岸，阿英也趁机溜得无影无踪。从此，谁也不敢当面叫阿英为“讨饭阿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