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备军

　　人类最早的绘画，主要用于统计领域，类似于结绳记事。今天大伙出门打了三只兔子、两只羊，就在崖壁上画上相应数量的动物，接受众人监督。某天运气特别好，搞倒了一只狮子，大家认为有必要把这个辉煌时刻记录下来，以便在后代子孙面前显摆，于是会画一些狩猎画面。画的造型很重要，把兔子画成牛，把英武的酋长画成猥琐的走狗，都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绘画最早的要求，就是要画得像。后来，随着毛笔的发明，中西方绘画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用毛笔作画，依赖于线条的表现。西方人则习惯用颜料作画，层次感和变化感更强，画面效果更具观赏性，所以受众相对广些。

　　我曾经枝繁叶茂的理想树，在风雨和岁月的摧残后，大多已枯朽败落，但是，做一名牛逼的画家，大概是其中比较粗壮的一根枝条，几十年了仍顽强地伸向半空。老夫聊发少年狂，终于有一天，我买了笔、颜料、画框，开始学油画。油画的前身是西方中世纪的蛋彩画，制作成本十分昂贵，就算放在油画已平民化的今天，排场也不小，十几种油料和媒介剂、十几种颜料、十几支大小形状不同的笔和刮刀，再加上画架、画框等，琳琅满目，场面宏大。摆好各色物品，昂然站在画架前，连目光都会变得睥睨。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到底是想真正作画，还是只想享受这种排场。

　　油画有很多流派，有古典主义、抽象主义、印象主义等等，还有很多衍生的门类，比如超写实主义、超现实主义、后印象主义等。技法上有薄涂、厚涂、干涂、蕴染、点彩、刮画等，以及现在很流行的综合材料画法。各种画法可以自由组合，颜料的色调、色彩，可以调出变化多端的品相。只要处理好基本的透视、比例、明暗、冷暖等关系，怎么高兴怎么来。画者的灵魂在于自由，绘画的意义，也在于自由，这是我学油画后的最大感受。当然，单纯从表现技巧来说，油画也有很多讲究，比如，色彩的搭配、过渡，造型的结构、变化，场景的组合、衬托等等，都有相应的规则。但是，这种规则可以遵守，也可以不遵守。也正因为这种创作上的自由，造就了油画题材和表现手法的丰富多彩。油画创作方式的另一个特点是，只要自己愿意，可以随时推翻已画好的东西，推倒重来。都说世上没有后悔药，但对油画来说，后悔药批量供应。国画家经常为这事看不起油画家，认为油画画得好不稀奇，因为可以涂改，而国画是“独笔落”，一笔定乾坤，所以更显功力。我觉得，这恰恰是油画最难的地方。当你有无数种选择时，要作出唯一那个最能打动人的选择才是最难的。有些真正好的油画，可以做到举世公认，原因就在于此。就像千锤百炼的宝剑，能劈开悠远时光，发出幽幽的蓝色，荦荦独立，摄人心魄。

　　有一次跟画家雪晓红老师聊天，她说：“画画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可具有这等福气的人稀少。”深以为然。油画创作的愉悦感，可以使人忘记时间。我作画时，经常画到凌晨一两点而浑然不觉，导致第二天眼袋挂在下巴上。同时，情感也是很轻易会泛滥其中的。画家大多情感丰富，这也算是职业病吧。因为题材的不同，画每幅画时的心情也不尽相同。反之，不同的情绪，也能影响不同的画面效果。比如，情绪紧张不安时，画面的线条可能会比较脆，用色会比较跳；情绪舒缓时，下笔着色也会平和，画面不会有紧张感。所以，很多人作画时，会放些轻音乐，一边听音乐，一边画画，让午后的阳光，怡然地流淌。这是一种难得的享受。现在爱好油画的人很多，但真正能成名的寥寥无几。但这并不重要，对于绝大多数画者来说，更多是画一份心情，画一个情怀，在乏善可陈的人生中，旖旎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