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聪莲

　　熬过寂寞寒冷的农历十一月，热气腾腾的年就那么真真切切地迈进了孩子们扳着的手指头上。

　　十二月的农村，家家户户的廊下贮满了烧柴。家里平时清空的酒埕、洋箱桶已经开始悄悄塞上母亲囤积的过年食品。

　　村子里的爆米花师傅会在农历十二月初准时开张，一个道地一个道地轮流爆米胖。爆米胖一般都设在道地正房大家公用的“堂前”，师傅是熟人，往往是谁家的叔叔或伯伯。干硬的大米，放进黑乎乎的大肚子米胖机，米胖机搁在带炉火的架子上。炉火烧旺，师傅的手不停地翻转米胖机的把手，使里面的米均匀受热。孩子们早早地等在堂前，大大小小，高高矮矮，或蹲或立，呼啦啦围了一大圈，胆子大的，帮着烧火添柴。大约过了几分钟，师傅把米胖机塞进底部套有麻袋的竹箩，用一根一头空心的短铁棒套牢米胖机头的尖角，一拉，“嘭”的一声，米香随着一阵热气腾腾的白烟四处弥漫。白花花的米胖大多进了麻袋，孩子们忙着捡吃散落在地上的米胖。后来粮食富足了，大方的主妇往往先爆一车甜的米花，给孩子们解解馋，后来又添了年糕片、苞芦胖等。

　　接着，主妇们会选个日子，比如不利于上山下地也不利于洗晒的阴雨日子，邀上几个要好的邻妇，炒过年食品。番薯冻、冻米、南瓜子、蚕豆，后来条件好了，还炒煮熟晒干的香瓜子、花生等。往往是早早吃过昼饭，尺八镬洗刷干净，柴爿放进镬灶，火猛猛地烧起来。先用海沙炒番薯冻，因为这玩意儿家家户户都多，可以先填饱嘴馋的自家或邻家的孩子，瓜子、蚕豆等稀罕物放在后面，不会让孩子放开肚子吃，留着正月里招待客人。

　　再选个日子胶糖。胶糖适合用松毛或竹丝做烧柴。拿出准备好的糖淋、米胖、炒好的冻米，还要和上黄豆、芝麻、花生，于是有了各种口味的米胖糖。同样是先胶米胖糖，孩子们尽可以放开肚子吃，吃到掺了花生、芝麻的花生糖、芝麻糖，即使父母许可孩子无拘无束放开肚皮吃，胃里也塞不下多少了。

　　每当这两个日子，我家会聚集十来个甚至几十个人。大人小孩，灶前站一堆，灶膛挤一圈，还有围着餐桌、挨着楼梯有序坐的；上灶的上灶，添柴的添柴，炒的炒，切的切，囥的囥，整个屋子热热闹闹，热气腾腾。母亲一边干活，一边笑语盈盈招呼大家：“大家吃吧，要吃趁面床，囥了眼睛望。”意为要大家趁热乎吃，等藏了想吃也吃不上了。

　　我是家中的长女，胆子也大。十几岁，母亲便放心地让我试着炒番薯冻。镬铲翻炒着海沙，发出响亮的“嗤——嗤——”的声音，待海沙发烫，放下生番薯冻，看一片片薄薄的番薯冻在海沙中打出一个个小泡，然后渐渐变黄，我的心随着翻炒的锅铲兴奋起来，也像这冒着泡泡的番薯冻一样舒展。后来，学着切米胖糖，而囥米胖糖成了我的专利，因为我细心，码得糖方方正正，压得踏实。

　　分田分山落户后，农民的生活条件好转。临近除夕几天，家家户户杀猪、杀鸡，做正月吃的隔纱糕、裹粽子、捣麻糍、做豆腐……我父母人缘极好，母亲又内行，上下道地的邻舍隔壁都喜欢聚在我家制作各自过年食品。母亲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我们家灶头柴火旺旺，家里热气腾腾。

　　往往到了大年三十的下午，我家才冷清下来，但是灶火还是猛猛地烧着。晚上要用的各种祭品还得热热地准备好，正月要吃的一些费柴火的菜，要年内烧好。大年三十晚上要祭猪公鸡婆，以求来年禽畜顺利，当然一定要请灶王爷。

　　小时候，我经常与父母一起守岁。照例是我坐在暖烘烘的灶膛间，镬灶里的火红艳艳地闪着光，我的脸被柴火映得滚烫，锅里烤着菜，正冒着香气，母亲照例会在镬里煮上几根年糕，供我们当夜点心。直到过了12点，才封好灶，恋恋不舍地离开灶膛。

　　短短地睡上一觉，大年初一就在清晨的鞭炮声中揭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