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日报》《人民日报》原编辑

　　江苏古籍出版社编审 王春南

　　胡适先生说，榜样的功效远胜于空言。他开过一张“中华民族的榜样人物”名单，有23人(张释之、汲黯；刘秀、邓禹、马援；诸葛亮；杜预、陶侃；李世民、魏徵、杜甫、陆贽；范仲淹、王安石、岳飞、文天祥；刘基、方孝孺、王守仁、张居正；顾炎武、颜元、曾国藩)，方孝孺赫然在列。以上有皇帝、宰相、文武名臣、文化学术名人和思想家，还有诗人。

　　光武帝刘秀，有的历史学家称他为“伟大的皇帝”。他曾下令，“上书不得言圣”，即上书不许歌功颂德，不许“表忠”。他还说过：“得士者昌。”在东汉，知识分子做官比较容易；地方官做得好，可以提拔到中央任职，郡太守升任宰相的也不在少数。而在明初，文学家大多被杀了，文人多不入仕，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光武帝刘秀跟大臣的关系总体上比较好，用平和的、稳妥的办法解除了开国功臣的兵权，任用文官统治国家；不像明朝朱元璋对大臣刻薄少恩，大肆诛戮，一个胡惟庸案和一个蓝玉案，共杀了四万五千人。

　　胡适说，被他称为“中华民族的榜样”的人，都是“有风骨，有肩膀，挑得起天下、国家重担子”的人。方孝孺能进入23人名单，说明他是彪炳千秋的伟大人物。

　　胡适晚年，对方孝孺的人格、思想、精神有更进一步的评价。他曾说：明朝有两个专制魔王，第一个是明太祖朱洪武，第二个是明成祖。他把方孝孺灭族了，灭三族还不够，要灭九族；灭九族还不够，还要灭十族。并明令规定收藏方孝孺的片纸只字就是犯罪。但是明成祖要毁灭方孝孺的政治思想失败了。可见专制魔王要想消灭自由思想都是消灭不了的。

　　敢于叫板专制魔王朱棣，只有方孝孺能做到。拒绝为朱棣所用，不承认朱棣即位的正当性、合法性，只有方孝孺能做到。朱棣杀入南京城后，立即下令搜捕为建文帝效力的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50多人。方孝孺被捕下狱，朱棣又召他起草即位诏书，想借重他的名望，以便号召天下。从《明史》和《明史纪事本末》记载的方孝孺与朱棣的对话，可以看出谁底气更足，谁居高临下，谁是审判者，谁是被审判者。

　　方孝孺敢于叫板专制魔王朱棣，底气何来？来自对儒家思想的信奉。儒家认为，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儒家不认为皇权至高无上，儒家的道高于皇帝的权势，他们有义务教导皇帝，约束皇帝，不让他为所欲为，无法无天，违背儒家的治国思想。皇帝立太子、传位，儒家认为这不是皇帝的家事，而是国事，应当合乎程序，合乎规矩，并且大臣有权参与意见。儒家又信奉“士为知己者用”。建文帝尊重方孝孺，重大事情都向他咨询，方孝孺自然感激，乐于为建文帝所用。方孝孺效力的对象是一位比较开明的皇帝，对朱元璋的暴政实行改弦更张，并且初见成效。这样的皇帝，是值得为他效劳的。对于朱棣，方孝孺视他为发动军事叛乱的藩王，一个篡权的奸贼，敢于仇视他，藐视他。

　　清朝官修的《明史》说，方孝孺有“谋国之忠”。《明史》表彰方孝孺，主要是宣扬他对朝廷、对国家的“忠”。在我看来，方孝孺最宝贵的精神，与其说是“忠”，不如说是对专制暴君的挑战。正是这一点，对后代一些思想家有很大的影响。

　　方孝孺是有信仰、有操守、有骨气的文人，是可歌可泣、顶天立地的英雄，堪称中华民族的榜样人物，民族的脊梁。面对朱棣的专制淫威，他用生命捍卫自己的理念，捍卫自己的人格。他是孟子所说的“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他是中国古代文人道德、气节的典范。620年来，不同时代的人们都崇敬他，纪念他，他的精神是超越时代的。千年以后，方孝孺仍将活在人们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