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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灰飞作白蝴蝶

www.nhnews.com.cn      宁海新闻网     2023年03月27日 09:25:42

  杨义安

  自记事起,每年清明我都跟着父亲去上坟。

  那会我大概六七岁,天上飘着杏花雨。伯父头戴斗笠,右肩扛着锄头,锄柄处挑着个大竹篮,腰间系把柴刀,穿着双黑色雨靴在前,父亲一样的行头殿后。我戴着斗笠,脖子上挂着个水壶,穿双紫色雨靴,哥哥和我一样装扮,我们走在中间。

  羊肠小道,弯弯曲曲,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有低矮的灌木,有修长的毛竹,有青灰的岩石,有淙淙的溪水。突然传来几声婉转的鸟鸣,不知是什么鸟,我停下脚步,循声望去,满眼只见参差的绿,在细雨的滋润下,亮闪闪的。山上异常的静。哥哥催我跟上。

  走了好久,来到了一处墓地。伯父和父亲卸下担子,麻利地清理。伯父躬身,握着锄头锄掉坟前的落叶与杂草,父亲紧攥柴刀,削去坟顶枯黄的茅草,剪头发一样,茅草刷刷地往下掉。父亲说:“有雨,不好清理。”可在我眼里,父亲干得很利索。有些硬的木本植物,他侧着柴刀用力砍。坟前清理干净了,伯父从竹篮里拿出祭品一盆一盆摆开。父亲也不知从哪砍来两根细竹,叫哥哥撑着细竹,父亲把白幡挂到细竹上。父亲又掘来一抔土,置在坟顶,他把幡竹往添置的土里插牢。

  伯父点亮蜡烛和香,他捏着香,念念有词。父亲对我和哥哥说:“这里是太公的坟,太公住在这里。”我和哥哥便跟着伯父和父亲拜。拜好了,伯父让哥哥去给太公添点酒,哥哥就拎起酒壶往酒盅里倒酒。父亲说:“要让太公多吃会。”我点点头,跟着说:“要让太公多吃会。”过了有一会,伯父从塑料袋里掏出纸钱堆在坟前的角落,父亲说:“烧钱给太公用。”我转着圈圈,跟着说:“烧钱给太公用。”伯父用了好几根火柴,纸钱燃着了,起了火焰,红色的,斯须间,变暗了,变灰了,散落进了泥土里。父亲把酒洒进坟前的泥土,又从每个盆里取出一些祭品,合着一碗饭,一把一把地撒向坟顶。祭品里有蛋脯,我捧起水壶“咕咚咕咚”喝两口水,然后跟哥哥分蛋脯吃。吃完我们匆匆赶往下一个墓地。

  一年又一年,我也记住了这个太公住在竹林里,那个太公住在小溪边,爷爷奶奶住在马路边。他们的墓地有的有墓碑,上面有字,爷爷奶奶那墓碑就有好多名字,哥哥的名字是刻上去的,我的是后来红笔描上去的。有些墓地很破败,就一些石头堆成的,凹凸不平,往缝隙处瞅,黑魆魆的。

  也不知从何时起,每次去祭扫我都要走在前面带路。我享受着每个上坡,每个下坡,或是转弯处的一簇映山红。我和哥哥工作后,家里有车了。好多墓地旁也通了路,我们再也不用走好久的路,半天时间就能完成祭扫了。可是,不知为什么,每次我总觉得有些失落和遗憾,可能是没见那灌木,可能是没见那溪水,抑或我就是单纯地怀念走在路上听鸟鸣时的那份安静。

  一次,母亲突然问我:“死后会是怎么样的呢?坟墓里漆黑一片,真是有点怕。”我一时语噎,有点伤心。母亲这是开始思考死亡问题了吗?死亡大概是每个人都要思考的哲学问题。陶渊明写过《拟挽歌词》,想象他死后的样子。“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好像过个一千年,过个两千年,人们还是这个样子。这些年,伯父去世,伯母去世,骨灰一入土,送葬的人群各自回家。家人们还有些戚容,其他人已开始递烟,言笑晏晏了,生活好像就是如此。

  对于死亡,古今中外,描述好多,可我们怎么能通过这些进行感知呢?叶芝给自己写的墓志铭是“Cast a cold eye,on life,on death,horseman,pass by!”(冷眼一瞥,生与死,骑者,且赶路。)庄子说:“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读时我们似乎获取了勇气与安定,好像变得自由逍遥了,但真正面对死亡时还会如此吗?

  去年清明,儿子能走路了,我带他去了爷爷的墓地,墓两旁的松柏似乎又高了。临近结束,吹来了一阵风,烧尽的纸灰飞起,如白蝴蝶般翩飞远去……

责任编辑: 邱雯雯    稿源宁海新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