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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里有光

——读赵安炉散文集《第一场雪》有感

www.nhnews.com.cn      宁海新闻网     2023年04月04日 09:11:45

  南溪生

  《第一场雪》是安炉兄的第二本散文集,他的第一本散文集还是十年前和我一起出的。而这十年,我几乎没再写散文。之所以不写,一则,觉得散文要真正写好并不容易,书读得不够,思想不高明,思维不灵动,思路不开阔,写来写去无非那样。二则,在文字上有移情别恋,喜欢上了现代诗的节奏和语言张力,总觉得散文失之于拖沓(这完全是个人趣向的问题,其实不然)。

  但安炉兄的散文还是让我期待的。他是不按套路出牌的人。所以写文章少有条条框框,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读其文,有时感觉像在沙滩上走,冷不丁就踩出个什么有意思的物什来。有时感觉像观赏一棵树,枝枝叶叶的长得随性,也并不怎么注意修剪,却自有意趣。有时又像随意撒在路边的小花小草,东一棵西一粒的,不失天真烂漫。

  读完整本集子,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甚至颇有惊喜。比之十年前,他现在的文章,更见通透,更见性情,也更见笔力。

  (一)

  通透,跟一个人读过的书、走过的路、经过的事、阅过的人都有关。写文章有时候就像禅悟,初涉者看山是山;稍有提升,看山不是山;最后则又看山还是山。但那是觉悟后的山,是升华的山,是一种洞察世事后的返璞归真。

  “世道苍茫,俗情冷暖。既无功名,亦无财富,碌碌生涯中,内心羡慕的也仅是半窗的疏影和纸上的风月……”(《装作》)。这可算是他对自己既往人生的一个小结,也是内心的自我叩问。人之一生,到了一定阶段,不迷失自我,仍有追求、有认知、有反省,这就是通透。

  想得通,就看得彻,就悟得透。“觅一幽静之地,搭几间陋室,晴沐日,雨听风,雪煮酒,一席茶,或一壶酒,三两知己,前尘往事,天南海北,无所不侃,哪管晚来风急”(《壶藏日月》)。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需放弃的又是什么,所以“闲人做的闲事是自己的事,就不怕别人怎么说、怎么看”。这也是一种通透。

  通透是清醒,是豁然。“人生犹如一艘木船,不需要承载太重的物质,切不可超载;遇到惊涛骇浪,得驶进避风港湾,懂得退避,懂得保护自己;及时修缮,保证供养,如此方可长久航行……”(《清明》)。这是非经历过风浪所不能有的生命体悟,又何尝不是一种通透。

  (二)

  如果把作文比作一场戏,本色出演,或是最好。刘勰说,文质附乎性情。梁实秋说,文调的美纯粹是作者性格的流露。意思差不多,写文章,就得是真性情。

  唯有真性情,笔端才见真情趣。写文章太过严肃,板着脸孔教训人,就很没意思。安炉兄深谙此理,所以能登山情满于山,观海意溢于海。譬如他写王爱山,“王子喜爱过的山,多么富有权威和诗意”,起笔即不凡。写龙宫溪,“出村口后,被山体一挡,向右折,又遭山面一挡,向左折,一左一右,溪流的走向就呈现出一个优美而灵动的S形,然后一头跌落千丈深谷。此后龙宫溪便在千仞绝壁之间,一路跌宕,如龙奔腾,急泻而去”。这岂止是写溪流,分明就是顽皮的孩童在嬉戏,水和山都一副活泼相,一副机灵劲。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色彩。要是没有骨子里的玩性,没有真性情,是断难写出这样的文字的。他写南门大溪,“至跃龙山脚下,一个低头,转身向南而去”;写白峤港,“天台山伸了个懒腰,便把双脚伸到了大海里,于是,海边就形成了许多的港”,等等,莫不如是。

  唯有真性情,笔端才有真豪情。文章是案头的山水,但胸中得有丘壑才行。安炉兄这样的人,如果穿越到魏晋,大概会是和竹林七贤之类的“漂亮”人物混在一起的。魏晋人崇尚才情个性,活出自我。名利算什么?到大自然中去!你看,安炉兄就是这样,行在山水,醉在山水,摄在山水,写的多半也是山山水水。这被山水陶冶了的性情,说话做事、待人接物,自然也就多了些放浪形骸,不拘世俗。此种特质,见之于文字,写景就活活泼泼,写人就磊磊落落。你看他写漓江,“分明是天上神仙跌落的一条玉带,蜿蜒于万点奇峰之间”,非有丘壑不能道此语。

  唯有真性情,笔端才有真感情。安炉兄表面粗犷,实则内心细腻,重情重义。那些友情亲情从他的笔端流淌出来,自然,深沉,令人动容:“生命得以完整,是对朋友的尊重,对父母的尊重”“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意味着人生只剩归途”(《清明》)。“双亲尽失,顿觉跌入万丈深渊”(《父亲的最后一年》)。“在所有的称呼中,我最喜欢听到‘安炉’二字,这才是我立于世间最真实的符号……每每听到这样的称呼,便会心头一热,感觉这不仅仅是一个称呼,更是来自远方的呼唤,仿佛把我的灵魂也一同叫醒”(《称呼》)……一字一句,都浸润着化不开的深情。

  古人言,情信而辞巧,乃含章之玉牒,秉文之金科。信然。

  (三)

  有人写文章,感叹“一生不得文章力”。有人写文章,每每“笔底辉辉多古意”。差距在胸次境界,也在笔力。

  笔力,就是表现力。譬如书法,笔力是否雄健,耐不耐看,全在线条里。我常揣度,安炉兄的笔力与他日渐深厚的书法功力多少有关系。至少,书法的笔力和眼界,让他在作文时自然会去思考,如何把文章写得含蓄隽永,写得有枯有润,写得欹侧相生,写得顾盼多姿。

  你看他写竹匠对竹条“打光”,“顺手取一根,放在所需的凹槽中,左手大拇指按着一块厚实的牛皮条压住竹丝,右手一拉,‘咝’的一声,细白的竹屑从他的左手下飞卷而出……”(《竹匠》)。看似不经意,就像他写书法,转折提按,自自然然,但细节的描摹何其逼真,何其传神。这即是笔力。

  当然,笔力是写出来的,也是悟出来的。笔力到了,就可率性而写,就可旁逸斜出而姿态万千。你看他写麻源洞,“鬼斧在山腰横刀一砍,顿时电光石火,山岩生生被砍出一个口子,当地人称之为麻源洞”(《桑洲记》)。写过麻源洞的应该不少,但有这样的奇思妙想,这样的笔力,寥寥数语就予人深刻印象的怕是不多。写景要活,就要写出它的色彩、温度、乃至生命,非有力者不可逮。

  写人亦然。“……看展览,访碑林,渐渐笔下、刀下养出许多老意,挥洒之间,那些线条仿若千百年前滋生在秦砖汉瓦里的老苔,苍茫而鲜亮”(《书家苍龙》)。收尾干脆利落,言有尽而意无穷。唯有书家最懂书家,也才能写出线条之外的意蕴。此乃笔力。

  诗人余光中对散文曾有一段极诗意的描述:“我所期待的散文,应该有木箫的甜味,釜形大铜鼓的骚响,有旋转自如像虹一样的光谱,而明灭闪烁于字里行间的,应该有一种奇幻的光。”我理解,这所谓奇幻的光,它不仅是情辞,更是思想,是灵魂,是性情。

  从安炉兄的散文里,我隐隐能看到这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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