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叶祥

　　每年春夏之交，连续几天的大雨，把进山的道路封死。天晴后大水退去，就是老家人相争进山扼山笋之时。

　　山笋种类很多：最早钻出地面的叫硬壳笋，笋壳硬厚、肉较少。接着出土的叫红筒，笋壳鲜红、薄软。中期出土的是淡水金和花黄蟮。淡水金笋壳淡红，并带有乌金般的黑点。花黄蟮笋壳很像黄蟮竹笋，但多了几条白条纹。这两种山笋笋肉多，口感也不错。口感最好的叫鳗笋，笋壳翠绿，鲜笋肉加上雪里蕻腌菜煮羹吃透骨鲜。最后出土的叫黄蟮竹笋，竹笋粗大，笋肉哮口不宜鲜吃，但烤咸笋最好。

　　为了扼到更多的山笋，不少人三四点钟就出发。那年月山里人用不起手电筒，只能靠火把照明。最好的火把是把铁丝编织成兜状，扎在长长的木棍上。把点燃的松明放入兜内，举起木棍照明。跟在火把后借光的人很多，村里有前照一，后照七的说法。更多人用不上铅丝做的松明灯，就用废弃的旧扫帚点燃照明。干燥的旧扫帚很会燃烧，上山扼一次笋，会烧去多把旧扫帚，同行的人每人带上一把。一把燃完，再点燃另一把，一把接一把地燃烧着旧扫帚走向深山。深山冷岙里火把照亮了前进的道路，喧哗声打破了山间的寂静，那是一道十分独特的风景线。有时候因上山太早，到竹笋山天还没有亮，只能坐在岩石上数着星星等待天亮。

　　天亮后，把带去的中饭挂在树梢上，妇女和我们这些半大人，系上拦腰包钻进竹蓬。拦腰包用长方形的拦腰对折，左右两边用线缝合，使其成为口袋型，系在腰间腾出双手扼山笋，边扼边装入拦腰包，拦腰包渐渐地鼓起，就像快要临产的孕妇，拖着沉重的身躯，在竹蓬中钻来钻去，那种苦和累只有自己知道。刚放晴的山间，竹枝、柴枝上挂满水珠，几分钟后扼笋人全身湿透。布谷鸟站立在树梢上，发出清脆的布谷、布谷声。九头兰在竹丛中，发出阵阵清香，山涧还有石撞(蛙)和蕲蛇。拦腰包很快装满了山笋，把山笋倒在背光的山地上，盖上树枝，系上拦腰包继续扼山笋。

　　一般大男人扼山笋，不会用拦腰包，怕失去大男子的风度。扼满一小把山笋，砍根藤条把它扎成把，放在山路旁。大男人们钻竹蓬也没有妇女和半大人活络，他们是有力无处用，每次扼的山笋总比妇女和半大人少。

　　笋扼够了，用藤条把山笋扎成小把，再把若干小把山笋用更粗的藤条捆成大把，这是个技术活，捆扎不好很容易散把。捆好笋把，砍来手臂粗的树棒，两头削尖，穿入笋把中，再配一根短柱棒，就可以挑着笋下山了。挑着近百斤重的笋把，路上碰到熟人说：你今天扼来介多山笋啊！扼笋人淡淡一笑，把一天的辛劳抛到九霄云外。

　　下过雨后，扼山笋去晚了的人，笋被人家扼完了，看到的是人家留下的脚趾印。此山没有笋，又往那山赶，一步迟到，步步迟到，看到的还是人家留下的脚趾印，这样的人最辛苦。回家进村，人家看他两手空空，还会恶言讥讽：早晨睏赖觉味道好吧，到笋山给别人掩脚趾孔的滋味不好受啊！这时扼笋者就会苦着脸，有一种无地自容的难受。

　　山笋挑回家，全家总动员开始剥笋。白天剥笋老母鸡围着剥笋人转，不时吞食从笋中剥出的笋虫和笋芽。白天没有剥完山笋，吃过夜饭继续剥。笋剥完后，我拖着疲惫的身躯，简单洗刷后上床睡觉。同样上山扼笋，劳累了一天多的母亲，还得坚持把山笋煮熟。第二天再把山笋制作成咸烤笋、羊尾笋。山笋扼的特别多时，还要抢晴天把山笋晒成笋干。让美味山笋成为一家人的常年下饭，还把它当作礼品赠送给亲朋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