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伟望

　　宁海处处是诗乡，古今概莫能外。今说宁海东乡。

　　宁海东乡，有一座山，叫旗山。旗山，当然有诗。就如当初冯氏卜居旗山脚下之朴实诗句：“地脉效灵钟此间，蛟龙飞舞显尘寰。当年ト宅计长久，瓜瓞绵绵种在山。”现今如旗山新八景诗之《石塘听松：石塘庵》：“风过空林夜不眠，月光如水水如天。前贤旧事君知否？缑岭风云三百年。”

　　诗中套着诗。“前贤旧事君知否？缑岭风云三百年”，正隐藏着“风云三百年”的一个故事，一首名人的诗。诗写的地方就是旗山北侧山岙中的“石塘庵”。这首诗的题目是《寄宿石塘庵，与居人道定西侯往事》。诗作者为南明儒将、诗人张煌言。诗如下。

　　汉腊谁留十五年，琴亡岛屿尚苍然；

　　野人偏爱甘棠树，义士犹吟“华屋篇”。

　　海有浮鸥怜后死，村无眠犊忆前贤。

　　请看缑岭今宵月，可得将军勒马还！

　　张煌言(1620—1664)，字玄著，号苍水，明州(宁波)鄞县人，崇祯举人，官至兵部尚书。1659年夏南京失守，颠簸辗转来到旗山屯兵筑塘，坚持抗清。1661至1662两年间，南明反清阵营厄运连连：永历帝朱由榔被绞杀，郑成功在中国台湾去世，鲁王朱以海病逝……郑成功之子郑经全线撤退到台湾本岛，东南抗清武装，仅张煌言一支独存，见大势已去，煌言隐居海岛不出，后遭出卖被俘，1664年在杭州就义。《兵部左侍郎张公传》记载：自丙戌(1646)至甲辰(1664)，盖十九年矣，煌言死而明亡。反清复明二十载，煌煌千言，道尽忠臣正气！张煌言诗文多在战斗生涯里写成，质朴悲壮，表现出忧国忧民的爱国情怀，有《张苍水集》行世。张煌言与岳飞、于谦并称“西湖三杰”。

　　这首《寄宿石塘庵》诗，写张煌言初到旗山歇脚“与居人道定西侯往事”，表达了“可得将军勒马还”的不屈抗争意志。

　　汉腊谁留十五年，琴亡岛屿尚苍然。汉腊，指汉代祭祀名，此指祭祀。琴亡，指人亡物去。张煌言在《祭平夷侯周九苞文》中也提到“琴亡”：“於乎！天荒地老，达人每等视于电光；琴亡剑化，哲士或寄慨于星茫。”两句诗，暗喻距“北京城破，崇祯自缢”国亡之时，已过十五年，谁还曾记得祭祀大明朝？人已亡物已去，现在只有这偏远岛屿仍一片苍茫，哲士们面对此，也只能“寄慨于星茫”。诗句表达了张煌言此时此刻在旗山石塘庵寄宿时的伤痛复杂的心绪。

　　野人偏爱甘棠树，义士犹吟“华屋篇”。野人，有多种意思，此处指庶民、众人，与“义士”形成对比。诗句说野人只偏爱果实甜美的甘棠，只有义士还在吟咏华屋篇。华屋，指华美的屋宇，也指朝会、议事的地方。两句承前，说明能像张煌言与居人一样继续谈论“定西侯往事”关心复国的人已经很少了。定西侯应指蒋贵(也说张名振。山西人，崇祯末，以副将任台州石浦游击，封富平将军)。蒋贵以小卒从军，征战五十余年，自南及北，“威镇边夷，西羌、北虏莫不畏仰”，是明朝初年重要的军事将领。严从简《殊域周咨录》：“(蒋)贵起于行伍之微，升至大将。能与部下同甘苦，凡出境捣虏，衣粮器械皆自赍，不役一人，临阵则挺身奋击，子弟士卒如蚁附，以死向敌，敌皆披靡，用是立功。”蒋贵的定西侯爵位自明英宗时定封，共历九世十代，至明亡而绝。这里是否暗含张煌言对“居人”们奋争的期待？

　　海有浮鸥怜后死，村无眠犊忆前贤。浮鸥，鸥鸟，比喻飘忽不定。明顾大典《青衫记·茶客娶兴》：“怨寥寥粉消红瘦，虚飘飘如逐浪浮鸥。”浮鸥，亦喻指张煌言自己飘忽不定的生活。村无眠犊忆前贤，乡野已经没有平静的好地方让人追忆如定西侯一样有才德之人了。诗句两相对照，是否也能让我们读出张煌言劫后余生的一份庆幸？生活虽飘忽不定，但仍有希望可待。

　　请看缑岭今宵月，可得将军勒马还！缑岭，指缑氏山，亦指修道成仙之处。此处，指旗山这一方暂且可以寄宿的平静之所。勒马，指拉紧马缰绳，使马或奔驰向前，或缓步徐行，或回头转向，或临崖急刹等。这是将军的英雄形象！在今夜这样可以“道定西侯往事”的地方将军勒马可来！这是张煌言的愿望，也是他抗战决心的一种展现。

　　旗山石塘庵，今仍在。煌言塘，今仍在。张煌言与居人道“定西侯往事”诗传“可得将军勒马还”的英雄气，仍在旗山鼓荡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