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吉良

　　孙女终于读小学了。上学前两天，正好老家做七月半，奶奶叫她去祭拜太公太婆。孙女和我弟的孙子很虔诚地走到供奉果品的桌旁跪下，边拜边念念有词。孙女说，太公太婆保佑我读麻省理工。我弟孙子说，太公太婆保佑我读清华大学。逗得长辈们笑得合不拢嘴。

　　孙女属猴，今年虚八岁。刚出生时，性格喜静，不哭不闹。但自她能走能跑之后，就突然变得出奇劳碌，我家里的沙发就是她一脚脚蹦破的。我常常一本正经地要她赔，她说没钱，我说叫你爸妈赔，她说爸妈也没钱。还反问我，爷爷不是在上班吗？你有钱呀！搞得好像是我很小气似的。然而她可能也意识到，破了洞的沙发总是不大好看，于是用买来玩的各种贴纸一张张贴到洞口上，从此我家的沙发布满了星星点点、花花绿绿的贴纸。再加上墙上、椅子上、玻璃窗上，也都是她贴的由贴纸组成的各种造型的杰作，仿佛就是幼儿园的教室。

　　孙女平时很少有小伙伴一起玩，她爸妈工作忙，奶奶有家务，于是我成了她最佳的玩伴。我们玩得最多的是抛球接球，你抓我、我抓你之类的游戏。这类游戏都是体力活，我的体力和灵活敌不过她，每每都是她胜，乐得她手舞足蹈的。她三岁前我还能有赢的机会，三岁后我赢的几率几乎为零，她反应敏捷、动作快，我抓她犹如龟兔赛跑，她抓我恰似狼追羔羊，最终弄得我上气不接下气，只得举手投降。这时她会以胜利者的口吻，傲视着我说，你来抓我呀，你抓我呀，抓呀！儿童的天性表现得淋漓尽致。

　　当然，孙女安静的时候也有，拼图、画画、折纸剪纸、围棋、跳舞、手工，她都喜欢，一个人玩得很用心很投入。听故事也是她一个最大的爱好，从她能听懂语言开始，就特别喜欢听手机上的故事，哪怕来去幼儿园的路上，几分钟的时间也要我们打开手机，让她听喜马拉雅上的儿童故事，像宝宝巴士、啦咘啦哆警长等。她可以反复听、不断地听，百听不厌。听时全神贯注，旁若无人，你怎么叫她也充耳不闻。她的很多知识、词语都是从听故事中学来的。

　　像所有的家长一样，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打二三岁起，各种各样的幼儿培训开始进入孙女的日常，先是乐高、哈巴，后是舞蹈、美术，再是围棋、主持人等，课目纷至沓来，没有商量。孙女对每个课目一开始都很喜欢，培训一阶段后，有些课就不想读了，唯有画画，倒是一直坚持了下来。

　　觉得自己的孩子聪明是做家长的普遍心理，孩子稍微有点好的表现，就会无限放大。我儿子儿媳比较理性实在，很清楚自己孩子的状况，虽希望她优秀，也接受她平凡。因此，平时不宠不娇，只希望她快乐、健康地成长。让她参加各种少儿培训，是希望她有兴趣学点东西。但事实上不是每门课她都喜欢。孙女参加少儿舞蹈培训，跳着跳着，发现自己动作的协调性不如别的孩子，畏难和厌烦情绪就产生了；小主持人培训，学着学着，语言表达不流畅，就没有耐心了；游泳课学水下憋气，怎么练都憋不了三四秒，心里有疙瘩了。久而久之，人也不开心了。孙女这样的表现难免会让她爸妈有点失望，感觉孩子不应该是这样的。但我觉得这才是我真实的孙女，一个有点小聪明却有很多她不能或不擅长的平凡小女孩。

　　很长的一段时间，在接送孙女培训的间隙，我百无聊赖，就算算孙女玩的时间与学习的时间比例，感觉太颠倒了。本应孩子玩的时间几乎被各种各样、名目繁多的培训挤占去了，我想一个从小就背负着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枷锁，从小就失去玩乐、天真、幻想的下一代怎能成为健康之人、有用之人、大气之人？其实，无论家长怎么折腾来折腾去，孩子长大后，绝大多数人都是要归于平凡的。他们会重复父母辈的人生，一样过着养家糊口的生活，默默地为生计而奔波着，有多少人会成为人中龙凤啊！

　　但即便平凡的人，也是需要健康的体魄、健全的心智、活泼的天性、尚善的品德。如果只是一味地把孩子关进各种培训的笼子里，企图让孩子变成无所不能的学习机器、灌输知识的器皿，而对孩子的身心健康、行为习惯、个性品德等人生最重要的东西不注重，不去熏陶，这样教育出来的孩子，想要平静地面对世界，做个平凡人，恐怕也难。

　　《世说新语》有句话叫“小时了了，大必未佳”，意思是小时候聪明，长大后不一定很有才华。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以为还是教育的问题。如果家长和老师不从孩子身心特点出发，把自己的教育理念和培养方法一厢情愿地用于孩子身上，剥夺孩子的童真天性，篱笆高筑，揠苗助长，孩子本该有的个性、特长、爱好是一定会被扼杀在摇篮里的。

　　家有孙女初长成，但远未长发及腰。人生还刚刚起步，所以我很希望她快乐地成长，健康地成长，平凡地成长，鼓励她做个平凡女孩。记得刚两岁光景，孙女因为要到西子学乐高，经常坐公交，所以问她理想是什么？她说当公交司机，我们就说，当公交司机好。后来又说当护士，我们又说，当护土好，她妈还买来全套的护士服、听诊器、针筒等让她模拟。再后来，她又改主意了，说要当女老板，开蛋糕店，我们还是说好。现在她的理想变成了当画家，我们仍是继续鼓励她。这次开学前夕，孙女跟王老师学拼音，孙女很崇拜王老师，王老师表扬她聪明，说今后能读个麻省什么的。她高兴极了，回家对我说，爷爷我要去读麻省，我一听乐了，问哈佛你要不要去读？孙女回答，不要不要，我就要读麻省。

　　几年来，孙女的所谓理想，一直都在变化之中，这种变化都与她的生活习得有关，与她的周边环境熏染有关，虽不能当真，但至少也是她思想的反映，她也在接触事物中思考未来。随着孩子心智慢慢成熟，她的理想和目标会渐渐趋向稳定和实际。我们做家长的责任是欣赏而不否定，是鼓励而不批评，是引导而不随性，是修正而不规范。当司机、当护士、当老板，没有因为职业平凡而不好，当画家、读麻省，更需要她的天赋、勤奋、努力，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成功的，这些都要让孩子懂得。

　　前些日子，我在一个公众号上听一个教授演讲，说未来是极少数天才与绝大多数“傻子”结合的社会。我觉得非常有道理，就像智能手机，研发的就那么几个人的团队，使用的是全世界绝大多数人，他们只要能简单操作就行。这可以给人很多启示，至少在孩子的成长问题上让人有所感悟，就是不要对孩子寄予过高的厚望。我们都希望孙女做个平凡之人，只要她阳光、健康、快乐、平安、顺溜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