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鸡毛兑糖
- www.nhnews.com.cn 宁海新闻网 2023年09月22日 09:4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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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雨
“风凉鞋爿,拖鞋爿,油纸布,牙膏壳,鸡毛鸡胗皮有没——”听到这样的吆喝,和着拨浪鼓“咚咚咚”的节奏声,就知道黄岩卖货郎进村了。
卖货郎俗称卖糖摝,一般半年来一趟村里。村里的小媳妇针孔篮里缺针线,缺纽扣拉链什么的会盼着货郎来。过年时杀鸡宰鸭后藏着的鸡毛、鸡胗皮,夏天风凉鞋穿破了,墙角缝里的油纸布塞不下了,嘴馋了的小孩更是盼着货郎来。卖货郎一头挑着小鸡一头挑着琳琅满目的货物,引得全村妇孺前来围观。我对那些珍珠、贝壳、纽扣、五色线什么的没兴趣,对油纸布盖着黏牙的麦芽糖好比动物盯着眼前唾手可得的猎物,倒是眼睛碧绿。好大一块姜黄的糖饼,上面有一粒粒黑芝麻,连同糖浆在搅拌时产生的气泡一起凝结在糖块里,这些制糖过程中形成的肌理令人想象,令人垂涎欲滴。
把之前积攒的牙膏壳拿出来,把塞在墙角缝里的油纸布扯下来,似乎用这些兑的糖还不够塞牙缝。于是打起那双母亲新买给我的还没穿多久的塑料凉鞋的主意。我提着鞋子躲在门壁后,把鞋襟扯一扯、扳一扳、再凹一凹,直至断了,给货郎掂量掂量。货郎用起子一样的工具在糖上定个位置,再用另一铁器,叮叮当当敲击起子以震碎糖块,小孩的眼睛巴巴地盯着这过程,生怕卖货郎把糖剁少了。因有了塑料凉鞋的加持,我吃上了很大一块糖。
吃着糖,趴在米箩边,瞧着箩里嫩黄嫩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毛茸茸小鸡,真是落惠,在被母亲揍之前,让我得以享受这一番滋味,也值了。对于仿佛已被安排好的人生,过程精彩很重要,这当中不管生活何其的酸甜苦辣咸。
货郎会用网把米箩罩住,网下是挨挨挤挤等着新主人来挑选的小东西们。我把小手伸进网兜想抓一只来,触碰到它们软糯温暖的身躯,生怕伤着它们,反倒又不敢抓了。小鸡胆小想退缩,无处可退,哆哆嗦嗦的,实在惹人怜爱。若是米箩里的小鸡被选得差不多了,我再伸手进去,小鸡就会摇摇晃晃扑棱着稚嫩的小翅膀颤颤巍巍逃到米箩另一头,我便也把自己移到那一头。总之挪不开我的眼睛与身子了,直到母亲答应买几只回家,才作罢。
货郎用他的黄岩腔继续吆喝着,卖小gi了,卖小gi了。
小鸡买了来,也有碰到没养好的,奄奄一息时,怎办,我们用脸盆罩着那只小鸡,并在脸盆上敲打。这时候逆反的我会照着大人的话去做,不知有什么讲究,还真有回过神气来的小鸡,会得到我们格外的照顾,水让它先喝,米让它先啄,还时不时把它捧在手心。
鸡养到半大,逐渐褪去黄毛,长出硬硬的翅膀,我们就猜测,哪只是公鸡哪只是母鸡,一看鸡冠,二看羽毛。其实要等鸡身上的羽毛全都换好了,那一瞧便知,母鸡灰扑扑,贴着地走路,想是随时做好下蛋的准备。公鸡有着一身华丽的羽翼,在以貌取人的飞禽界,难怪它有骄傲的资本。骄傲没多久,过年得拿公鸡开刀,谢年还福都得公鸡。一户人家一般养一大班母鸡,好生蛋,而公鸡二三只,成了过年时节餐桌上的佳肴,那只大鸡腿是小外甥的专属。
鸡养到能生蛋了。母亲把鸡蛋积攒在羹橱的抽屉里,眼见着一抽屉的蛋,母亲数着蛋,还数着日子。我就知道,亲眷或村里又有谁家儿女有好事近了,母亲总会凑一个6字或8字结尾的双位数,把蛋用篮子装着,上面再盖一层花布送去别人家。
我也得到过村里人这样的恩惠。村里的阿婆用围裙裹了蛋,一手提着,一手托着,吩咐我母亲,孩子读大学去,煮茶叶蛋带路上吃。
当然村里除了结婚上大学、送生时要送蛋,孩子满月周岁也会煮蛋,并染上洋红,红彤彤的蛋与其它果子一起,分予邻舍。现在就用褐湫湫的乡巴佬蛋替代红喜蛋,总觉得不及主人家邀来三亲六眷准备染红鸡蛋时的那份热闹,那份心思。
在乡下,一个人成长过程中历经的种种好事,大都有蛋,而那时候农家最能拿出手的好像也只有蛋了,最常见的物品成了乡里乡邻间的馈赠佳品。
后来即便我们搬到城里,家有喜事时村里人还是会送蛋来。倘若母亲错过村里人的好事,就会觉得很失礼,她会念叨很长一段时间,别人家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怎就给忘了呢。哎,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还让父亲一起帮着记住,下回去时一定要补上。这些事在父母心中是大事,而我总觉得好繁琐,用钱去解决显然更方便,但用钱做人情似乎少了好些人情味。
鸡毛兑糖,那是好久远的事喽,现在也只能在饭店门口或者博物馆见到货郎挑着货担的形象,耳畔似又响起拨浪鼓的声音。小时候的我也会怕大人们说一些不着边的话,尤其我皮了做胡赖时,她们会说,你是麦田埂上捡来的,瞧你否像爹否像娘,像个闲人过路客。她们话里的过路客大概就是货郎那样的吧。于是卖货郎来时我会偷偷看他几眼,但终归还是货担里的东西吸引人。当然,我也不是货郎担来的娃。
- 责任编辑: 邱雯雯 稿源: 宁海新闻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