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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峰峰·散文三题

www.nhnews.com.cn      宁海新闻网     2024年01月15日 14:36:43

  董峰峰,90后,梅林花园人,笔名花园小飞侠,读书写作三原则:真诚、谦虚、实践。

  大雨

  我怀念一场2008年夏季的大雨。

  倾盆而下的雨,裹着傍晚来不及消散的暑气扑面而来,夹杂着青草味、泥土味以及汽车轮胎与地面摩擦产生的橡胶味一起钻进鼻腔。那时,我正站在我们村子里的办公大楼下躲雨,手里还拿着英语书,第二天就中考了,我想着饭后散步的同时再背几个单词,哪知被一场雨困住了。几个月前,因自以为掌握了某种独特的跳跃发力方式,在一次给同学表演的过程中受伤,导致膝盖半月板撕裂,缺席体育中考。当然,同情分是会给我的,只要凭着医院的诊断意见书就可以拿到17分,满分30分。对于第二天的中考,相当于发令枪还没响,我就落后了。我爸说,你怎么不像运动员一样,咬着牙也去拼一把啊。我说,这点分数问题不大,不要就不要了。第二天,我吃着苹果,我父亲一路护送我坐上学校的大巴至桃源中学参加中考。

  事实证明,吹牛了。很明显,我的实力不足以支持我吹牛。我的父母,在此后很长时间,总会说起我的“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仿佛只要那一次没有受伤,就可以考上宁海中学,然后考上双一流高校,接着找到好工作,最终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完成他们理想中的圆满人生闭环。这种拙劣的“沙盘推演”曾让我多次后悔为什么自己当时不能瘸着腿也把步跑了,把绳跳了,不但能完成自我拯救,也能给我的家族留下一段茶余饭后的闲聊佳话。

  站在32岁的人生路口,我早已明白生活由一个个偶然拼凑而成,妄图用数学公式来推导生活绝不适用,而我也早已忘记那次意外带给我的遗憾,但那场雨的情绪,我却还记得一清二楚。

  我明显对第二天的考试信心满满,我还在努力背着单词,我坚定地以为即使少了13分,我也可以的,我真的相信。这种少年时代的乐观和自信,与成年后的犹豫和审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们现在习惯用“以卵击石”“不自量力”等词语来形容,但年轻时那是发自内心的笃定,是不容置疑的“少年心境”。

  大雨打断了机械式的背诵,我停下来看着花园村办公大楼屋檐滴下的雨水,在这夏季的闷热中,沿着方形彩砖铺成的地面歪歪斜斜地流淌,沿着不同的方向最终流进了门前的草地中。

  冬天的回忆

  2010年1月份冬天,妈走了。那一年是我最难受的一年。后来我读加布瑞埃拉·泽文的《岛上书店》,腰封上的一句话吸引了我: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最艰难的一年,将人生变得美好而辽阔。现在,我是停留在前半句,还是已经站在了后半句,这个答案对32岁的我来说,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那个冬天,妈病情复发,癌细胞扩散,医院已经无能为力。一天下午放学后我去东岳宫,主殿两侧形态各异的几十尊佛像,我在每一尊前祈求,希望他们能保佑妈度过这个冬天。她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我那时总以为,会有神仙保佑她度过冬天。那天回家,吃完饭,妈膝盖又痛了,我帮她揉,我说:“妈,我今天去东岳宫给你求菩萨了。”我妈摸着我的头,我一边揉一边眼泪往下掉。现在回忆起来,当时的感觉,好像有人使劲捂着你的嘴巴不让你呼吸。

  那时高二,只有周末放假,我要求陪夜,让爸能在那一天休息。半夜醒来,看见妈手撑着桌子,我连忙问她干嘛,她说要喝水,我说你怎么不叫我,她说:“你读书那么累,让你多睡会儿。”她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还是为自己儿子的休息时间着想呢。天底下的母亲是否都是如此?

  我礼拜天晚上就要去上晚自习,临走前,我给妈写了一封信,要她坚持,要她振作,那会儿她心中生的火焰已经慢慢开始暗了。

  为人子,看她痛苦,又要她坚持,看她受累,又不愿她去。

  最后她已经喝不下水,嘴唇干裂,很难合上。有一个周末,我放学回家,急忙跑进她房间,她半靠着,闭着眼睛,我喊一声,妈。她终于把眼睛睁开,说,你回来了。声音虚弱得难以听见。我抱住她,她也哭,我也哭,哭完后她对我说,妈妈想吃山竹,那是她生病时最常吃的水果。每次我想起这个情节,总是落泪。在母亲去世好长一段时间后,我在公交上和姐姐讲起这个情节,在车上失声痛哭。我这辈子再难忘记,我们娘俩抱着哭时,都已知道,能再见面的日子不多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痛苦能比得上目睹自己的妈一天天形销骨立,她越来越痛,走不了路,睡不着觉,翻不了身,止痛药已经失效,杜冷丁越打越多,那时已经不在乎副作用了,只希望她的痛苦能少一点。写下这些文字时,我再一次泪目了。我以前甚至想过要为她写100篇文章,但我连写一篇都筋疲力尽了。

  看见星星

  晚上慢跑时,看见大片大片的星星,零碎地散落在黑幕之中,好像黑巧克力派上撒了一把白色的椰蓉,有一种孤独的美。

  我不喜欢整整齐齐的东西,而这样的星星符合我目前的审美观——亮,但不刺眼,在广阔黑暗中零落,在远处依稀可见的山的轮廓衬托下,沉默。它来自多远的星云呢?几光年?几万光年?还是几亿光年?我看见它的光又是几分钟前发出的呢?几小时前?几年前?那一刻,我站在漆黑一片,只剩东北角一盏路灯照耀的操场中,冷风吹着,内心突然就空了。

  仿佛有那么一秒,我理解了王尔德的名言:我们都深陷红尘,但总有人仰望星空。在那一刻,我脱离了工作、交际、家庭,脱离了作为社会协作体的一切角色,只剩下一双眼睛与一个灵魂,一种极大的自由裹挟着孤独撞向了我。我好像看到了那一条清冷的伦敦大街上,主人公低头捡起地上的六便士时,一种足以用“穷困落魄”形容的场景中,他抬头看见了天空中的月亮,这是世间平等的光,它穿越过茫茫宇宙,以极大的人文关怀照亮着世间的落魄灵魂,给予人丰盈的力量。红尘与星空,总引导着人们做出各种各样的选择。

  宇宙科学,是兼具人文与科学的学科。《后会无期》中,韩寒虚构了旅行者1号,成为主人公“阿吕”一直要追寻的梦想;《秒速五厘米》里面,男女主人公在小岛上目睹了火箭升空的场景,欲说还休;《三体》中,作者更是将宇宙与哲学进一步融合至前所未有的高度。虫洞、太空、星云,是科学,也是人文。刚当老师时,我给学生看过一部名为《宇宙》的纪录片,第一集就展示了太阳的巨大,学生看呆了眼,我告诉他们,如果宇宙是一座宫殿,太阳只是宫殿中的一粒灰尘。给他们看宇宙的对比动画,每当以为这颗星球够大了,其实不过一粒灰尘。每次看完这些视频,我总觉得生活中的那些烦恼,太渺小了。

  我曾在一则航天宣传片中,看到过一句话:大圣意欲何为,孙悟空说,踏南天,碎凌霄,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在人类被困住的太阳系里,我们追寻未知,探索浩瀚,触碰勇气与冒险的边界。我们在红尘中摸爬滚打,也在偶然的瞬间仰望星空,看见星星。

责任编辑: 俞枝秀    稿源宁海新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