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丹枫

　　方孝孺是宁海自西晋太康元年建县以来，千年文脉之集大成者。现存二十四卷本《逊志斋集》中，对宁海的山川形胜多有描摹，尤其是几处僻静之地，风景殊绝，引人入胜，堪称“宝藏秘境”。

　　一、乌石头

　　1395年春，远在汉中担任府学教授的方孝孺，在送自己学生兼好友郑叔贞去成都赴任之际，作了一组七言绝句，其中第十三首饱含炽烈的思乡之情，写到了魂牵梦萦的乌石头：

　　次韵写怀送叔贞之成都

　　乌石冈头白苎衣，几回醉伴夕阳归。

　　山中兄弟遥相忆，未必天心与我违。

　　方孝孺深情回忆起青年时期尽管身着苎麻粗布衣裳，但却每每和同道中人意气风发、衣袂飘飘，踏着夕阳大醉而归路过老家乌石头的情形。

　　“乌石冈头”就是乌石头，又称乌石头山，海拔280米，山峰耸削，俯冲大海，为大佳何锁钥。位于S311象西线K42+300处，现在建有乌石头驿站，连接着宁海和象山的主干道。小山坡上有亭翼然，拾级而上，杂花生树，煞是好看。下有长廊，凭栏望去，宁海湾烟波浩浩、鸥鹭点点，潮来潮去、云起云飞，令人心旷神怡，浮想联翩。

　　二、石门谷

　　1383年春，方孝孺第一次被征召后返老家继续著书立说。闲暇之余，他赋诗作画，携壶访友，踏遍了家乡的山山水水。《逊志斋集》仅有的两首六言绝句，其中一首题画诗便写到了石门谷如诗如画般的旖旎风光：

　　牧牛图

　　谷口惊湍雨歇，柳荫芳草春还。

　　试问太平乐事，夕阳牛背青山。

　　绵延二十里的石门溪自东向西急流而至，于谷口处拍击崖壁，激荡回旋，转身向北注入宁海湾。岸上柳荫毵毵，芳草簇簇，在夕阳的映照下，牛背上的雨后青山愈发秀美，呼之欲出。好一幅谷口牧牛图，好一幅太平乐事图。

　　2023年谷口文化公园在大佳何建成，一走进去便使人感到诗意盎然，玲珑有致。只见松桂匝地，花榭朴雅，更有砖石墙掩映其间，大水牛闲卧池中，再加上两岸溪山苍翠，碇步错落，绿道蜿蜒，可谓是美不胜收。

　　三、清泉山

　　1382年重阳节，方孝孺与卢原质、章朴等8名青年才俊，把臂同欢，奋勇争先，一起登上了位于城西的清泉山。漫山摇曳的白茅草，好似鹭羽纷飞，鳞藓班班的大怪石，犹是列坐可玩。临风四顾，远眺黄墩港畔之海气升腾，日光倒射；抚琴置酒，近览千年老城之阎闾相接，纵谈古今。方孝孺引以为乐，事后写下了《游清泉山记》。文章后半段通过阐释、生发和妙喻，得出了“高远者难悦于时俗，而易至者为常情所喜”的结论，并指出求学问道者应以之为戒。

　　清泉山即现在的崇寺山，主峰海拔126米。登临此山可俯瞰大半个宁海主城区，鳞次栉比的楼盘，纵横交织的街道，清流映带的洋溪，无不一一呈现眼前。山上绿树摇芳，翠竹扫云，禽鸟啁啾，更有五代十国陈长官墓道古朴肃穆，梁代古刹梵呗隐约，一派清幽宜人景象。

　　四、龟岩

　　1382年前后，方孝孺从金华学师归来，一直居住在家乡继续读书修身。有一次，他接受好友许继堂弟许续的邀请，来到龟岩游览，并写下了《龟岩隐居记》《许氏龟岩行》。许续自小丧父历经磨难，长大后为了能孝敬母亲侍奉左右，举家从清泉山搬迁至宁海东南三十里的龟岩山脚，并购得田地，建房数间，隐居不仕。因此处山冈相对平坦，下有水潭，清澈可见底，上有翠石，直径达数丈，如同一只巨龟浮于江渚。“龟岩土，厚且沃；龟岩水，甘且清”，方孝孺觉得许续身居此处，时时目睹山岳川流、流霞草木卷舒之态，感悟天地自然、宇宙万物变化之理，不仅可以涤荡心灵与胸襟，还可以增进德行与功业，表达了赞许之意与歆羡之情。

　　乌龟岩位于现在越溪峧头东侧400米处，穿过县道，沿机耕路登上山冈，便豁然开朗。狮子山、九皋山等诸山环列，乌龟岩屹立在当年水潭挖成的山塘水库旁，经受了600年沧海桑田，岩石顶部尽管因风雨侵蚀掉落了一小部分，但整体依然惟妙惟肖，抬头遥望前方，仿佛还在静静地诉说着过往。

　　五、石镜山

　　1385年和1389年，方孝孺受到童伯礼的盛情邀请，先后两度来到前童石镜山下讲学布道。渡前溪，上土坡，便可见山上危崖飞泉处挂着一面二丈见方的石壁，丝滑如镜，明澈透亮，散射道道金光。山下崇冈横陈，三间小小的精舍背溪面山，聚集了经书典籍成百上千卷，也开启了修身齐家的宏大叙事。

　　授课间隙，方孝孺创作了大量以石镜山为主题的诗文，如《游石镜山访亲友会集诸公回途有作》、《乙丑中秋石镜精舍次韵四首》等。其中有描写石镜山景色的，“秋霁月正好，山谷气逾清”；有记录读书场景的，“白日亦萧散，惟闻弦诵声”；有叙述师友情谊的，“持杯恣欢谑，联床如弟兄”，或清丽而真切，或绝俗而意远，令人心向往之。在如此山清水秀的幽遐之境中教书育人，方孝孺甚至还一度滋生“从君来借榻，栖隐谢浮名”的想法，差点就抛开俗虑在此地隐居了。

　　六、桑洲驿

　　1387年秋，因邻居的仇人触犯刑法，落网时捏造事实诬陷方孝孺的叔叔方克家，还涉及了方孝孺本人。方孝孺无奈之下，只好远赴台州府申诉。途中经过桑洲驿时，秋风萧瑟，夜已深沉，方孝孺触景生情，感伤不已，把新愁旧恨化作了一首七言绝句：

　　夜度桑洲驿

　　山路弯弯石甃平，碧天凉露下三更。

　　无端一夜西风恶，吹着新愁上紫荆。

　　夜行镜头中，桑洲岭山路弯弯，荒草凄凄，山体两侧砌石平整依稀可辨，凉透了的露水，在秋天的肃杀中悄无声息地落下。一场无妄之灾在西风的裹挟下，吹向了象征着兄弟骨肉情深的路旁零落的紫荆。

　　桑洲驿旧址位于今桑洲敬老院内，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但由于桑洲驿南连温、闽，北通甬、杭，自宋元以来就是东南沿海地区陆上通道的重要驿站之一。明清时期虽多次裁减、移并，却曾盛极一时，历代官宦世家与贩夫走卒在此或是凝望或是驻足，尤其是方孝孺题诗后，人们留下了大量的诗文。这是一条连接古人和来者的心灵密道，在穿越历史烟云的断面，见证了岁月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