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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

www.nhnews.com.cn      宁海新闻网     2024年03月08日 09:08:46

  张东凯

  西店这边,管父亲叫阿爸。我是西店人,老家在象山港尾铁港边的一个小村里,门口就是大海。所以,我管父亲也叫阿爸。

  我阿爸,一辈子没有离开过田地和门前的海,是一位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个子不高,一米七五左右的样子,理着平头,身材和脸都瘦削。与人说话,总会带点笑意。他不抽烟,不喝酒,也从来不去村里的赌博摊凑热闹。唯一嗜好,就是在田里海里做生活。他为人质朴善良,一辈子没有骂过人,没有讲过一句粗话狠话,是村里村外公认的好人。

  我们家共四兄弟姐妹,从小到大,阿爸从没有打骂过我们一次,哪怕小时候调皮捣蛋,或做错了什么事情,他连举起手做个打的样子都没有,说得最重的一句是西店话:“难介装也”。他含辛茹苦把我们养大,为我们组建了一个又一个家庭,他同我们说话,总是面带笑容,让你没有一点压力感。我唯一的弟弟,读书、当兵、提干,在部队干得很不错,退伍后又在地方当干部。平时,他的待人接物非常耐心细致,他异常佩服阿爸,时常念道:做人啊,能像阿爸这样就好了。我两个妹妹性格也很好,很有阿爸的为人基因。唯独我这个老大,性格差一些,虽也经常愧疚,但没办法,改不过来,想着阿爸的时候会好一点,一着急就急性了,唉,生好的性,钉好的秤,愧对阿爸了。不过,在阿爸的耳濡目染下,除我和我弟在工作应酬喝几口小酒外,兄妹四人,都是一不好酒,二不抽烟,还有不管社会上如何流行搓麻将,我们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去碰过一次。尽管这些事,是凡人常事,但我们总是学着阿爸的样子,不去沾边。

  我阿爸辈,四个兄弟,没有姐妹,他为老大。他竭尽全力,帮他的阿爸也就是我的爷爷,把三个弟弟带大到一个个成家,还造了房子。到人丁最旺盛的时候,四兄弟四户人家,同住一个道地,大人小孩三四十个,有时候会闹热到翻天。俗话说,同天下容易,同屋下难。如此天长日久的同屋同住,小孩吵架,生活琐事也难免磨擦,但我阿爸四兄弟间,从来没有红过脸。有什么事,阿爸轻轻地说一声“好嘞”,就过去了。三个弟弟都亲热地叫他大阿哥大阿哥;三位弟媳,两位按乡村的习惯,跟晚辈叫大伯,另一位也亲热地叫唤他大阿哥。她们说,我们大伯人好。

  阿爸的侄子侄女,有二十多人,都一口一个大伯大伯,很是尊重。我记得阿爸89岁那年,一天他又拿剩菜剩饭去喂前面一户人家养的狗,回转时,踏翻了一块砖头,一个斜跌,跌断了胯骨,送到医院接骨住院。侄子侄女们知道后,不管同村的还是嫁到外村的,一批一批地赶到县城医院来看望他,一个都不落下。这老实巴交的阿爸,还真有他的福气。

  说起来,我阿爸自小是个苦命人。我爷爷身体不好,患有肺病,农村叫痨病,那时候已经是很重的病了。家里靠我奶奶把持着。谁知道,我奶奶生下小儿子后,突然离世了。这突如其来的横祸,让一个没有了母亲的家,一下子乱了套。当时,我阿爸还只有九岁,刚迈进学校的门。煎熬万分的爷爷含泪安葬了奶奶,四个小孩子哭得死去活来。

  家境困难,日子难熬。有人把阿爸介绍到前村一户“大人家”那里放牛。开始看管一头牛,后来看管两头牛,再后来每天外加一担柴。阿爸回忆说,当时,右肩担痛了,左肩担;左肩不习惯一担就痛,又回到右肩;结果右肩的皮溜了,露出了红肉,冲担(担柴工具)一压上去,人痛到往下蹲……尽管这样,他咬紧牙关一天一天地挺,不怨天尤人,他是长工们眼里有名的“乖小人”。

  这个“乖小人”啊,好多年以后,仍被长工们记着,有位长工帮他牵线搭桥,把前村的一位姑娘介绍给了他。这位姑娘,就是我们的姆妈。那是1949年。

  很快解放了,农村办起了初级社、高级社,走上了集体化的道路。我阿爸正当青年,当上了民兵,非常积极地参加政府号召的活动,还读夜校读扫盲班,认得了一些字。集体化之后,生产队里的犁耙箩簟工具,四季收纳的各种稻麦谷物,需要集中保管,每村都需要配一个管理员,叫实物保管员。我阿爸就是我们村首任实物保管员,这一当,几十年,没有换过人。在村里,阿爸他不仅是工作上的“红管家”,还是待人和气的“好叔伯”。

  我们村那时没有小店,买东西都到前村街上去买。责任制后,我阿爸经得村书记同意,在村西南角自己的家前开了一爿小店。阿爸没有做过生意,但他为人诚恳态度好,况且全村一爿店,生意很快就红火。离我们家东面不远,有一户人家见小店生意介好,眼馋相,就在他家门口也开了一爿。一个小村,两爿小店并排一起,生意自然淡了许多。好心村民劝我阿爸去讲,即使要开,也叫他离远一点。可我阿爸不去讲,反而会带着那个人一道去进货,还说,生意么,大家都好做的。那户人家儿子多,还摆了好几桌麻将摊。我阿爸的店有点开不下去了,他想想,就把自己的店搬到了村后的路边,把村前面的生意全让给了那户人家。进货的时候,两人还是双出双进,说说笑笑,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

  阿爸93岁那年谢世了。在告别会上,我代表兄弟姐妹致告别词,我引用了一首歌的歌词说: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们没有做够/央求你阿爸/下辈子还做我们的父亲。以寄托我们对阿爸的无尽哀思。

责任编辑: 俞枝秀    稿源宁海新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