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秀英

　　天气一暖，母亲就又开始忙着做各种粉食了，包子、麦饼、饺子之类的，样样都会。母亲一做粉食，总爱拿粉甑来和粉揉粉。前几天，她一边揉粉，一边对我说：“古老人讲得对，要撑贵家生，难吃贵瓜羹，这粉甑都用了四十多年了。”这成语用方言讲起来抑扬顿挫，前后押韵，琅琅上口，但听得我云里雾里，不知所云，也不知该如何记录下来，便让母亲翻译下。

　　母亲解释说，这句话意思是说家里用的东西要买贵的，但不要吃贵的菜。这确实是母亲辈的价值观，在她们眼里，赚钱积钱置家业那是正事，吃得差点没事，吃好了反倒是浪费。母亲借题发挥，说多贵多好吃的菜吃了就没了，但好的东西却会留下来的。所以用的东西多花点钱也是值的，吃的东西差不多就好了，比如同样是海鲜，你可以买那个便宜点的呀，营养也在那儿。买蔬菜不要买早头食，同样是蚕豆，晚几天买价廉很多物照样美。那些进口的水果，价格来的贵，营养不见得就比便宜的苹果好。

　　我想，现在的我们能接受前半句“要撑贵家生”，一分价钱一分货呗，但不一定会认同“难吃贵瓜羹”，民以食为天，现代人对吃越来越讲究，不厌其贵，只求其好。

　　方言里常称工具为“家生伙”，想必“家生”是就其简吧，我想。百度了一下，发现还确实有“家生”一说。家生即家什，家具、居室用品、器物等，吴语方言词。同时附有书文里的例子，如宋·吴自牧《梦粱录·卷一三·诸色杂货》：“家生动事，如桌、櫈、凉床、交椅、兀子。也作‘家生’。”《醒世姻缘传》第二四回：“吃完了酒，收拾了家生，日以为常。”鲁迅《书信集·致母亲》：“日前给他买了一套孩子玩的木匠家生。”

　　母亲告诉我，这粉甑是父亲年轻时漆的。父亲年轻时在双峰榧坑干过一段时间漆活，榧坑深山冷坳，多产竹子与硬木，农人就地取材，自制各种竹器和木器。父亲让当地箍桶人用上好的硬木做了这粉甑，然后带回家漆。父亲从漆树上割取生漆用作涂料，以增其防水防腐功能，可以经久使用。漆干得很慢，那时三五岁的我姐和我，少不更事，掀去盖在粉甑上的尼龙纸，正巧父亲干活用的银纸飘飞到粉甑上，结果粘在粉甑上的银色再也抹不去了。母亲说当年全村也就我们家有这粉甑，村里那些会做粉食的女人们多想也拥有这样一只粉甑。和着和着，我母亲当年的青丝和上了白发。

　　母亲年纪大了，而且人也胖，但在揉粉时，她依然表现出年轻时的活络和强健，一团粉不歇气一会儿就和好了，非我所能及。每次结束后，她都会将粉甑洗擦干净收藏好，她怕粉甑年久散架，现在要再找个箍桶人也难了。父亲去世后，留下的手作很少，粉甑也便成了念想。

　　我于是希望我们家这件“贵家生”能一直美丽地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