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剑飞

　　陈亮墓前怀方正学先生

　　不高台阶，布衣状元的衣冠冢

　　泛黄茅草占据着墓边通道

　　我小心翼翼绕走一圈

　　裤腿粘满了麦芒似的鬼针草尖刺

　　它们好像是一场预先埋伏

　　期待某些人某个机缘的到来

　　而我，时隔八百多年前来奠拜

　　你的义利事功之说，至今

　　已被弘扬成实干家形象

　　在永康，听锦水兄痴迷地叙说

　　想起当年方正学先生读你

　　肃然起敬，不愧为人龙文虎

　　先生一辈子能钦佩的人不多矣

　　倔强面对忠耿，两心碰撞

　　赤焰燃起，被同源之火擦亮

　　相信方先生早亦炷香遥祭

　　虽然无法模仿出当时拜读场景

　　今天，我们来自方先生故里

　　权当接续，成为宏大叙事标点

　　他们惺惺相惜，不为时空阻隔

　　朝野所别，皆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

　　没有什么放不下蜉蝣杂念

　　方正学读陈亮，后人读前贤

　　正如我们此刻绕墓一周

　　多粘些落拓状元的尖锐思想

　　枝也罢、叶也罢、有小小痛感也罢

　　这些都是天下读书真种子的播撒

　　我想此刻方先生一定很欣慰

　　故里人来追寻他心仪的龙川文脉

　　重阳游清泉山

　　越过县城西郭，登上大溪旁的山阜

　　与一帮好友前呼后拥拼起足劲

　　此时方正学年轻气盛，心怀大志

　　向东望象山港日光映照海面

　　滟耀触目，西边溪流蜿蜒

　　这天是秋色即将打结的重九

　　九个人，他们久久留恋于清泉山

　　琴抚两通，北面草舍酒兴亦尽

　　当时有没有人高歌一曲呢

　　或者登上山岗去大吼，呼贤达

　　吐吐心中块垒；这些没记录下来

　　游记上我读出了博大胸襟

　　不是到此一游，嬉皮士骚客邀约

　　登小山，却拥杜甫望岳气概

　　山不在大小，人不在多寡

　　方先生此游带回满纸的诘问

　　为什么远山峻峰很少有人去探寻

　　而爬爬近郊矮岭照样怡悦性情

　　人生到底选择迎合或孤行？这世道

　　唉！这清泉山如今亦更了名

　　新修了步道，走的人也更多了

　　但始终无人胆敢大声回应方先生

　　读龟岩隐居记

　　山脚有翠石，若巨龟曝江渚之上

　　周围沃土可耕，九湾山屏风般展开

　　这是块风水宝地，隐者到此

　　建数间房。好像是冥冥注定的选择

　　主人谓之龟岩隐居，和天地对话

　　清修，过着自足闭环日子

　　某一天萌生出分享念头

　　邀请方正学去作客，宽闲之境

　　眼羡之余，先生欣然命笔

　　为记。如今房子早已无迹可寻了

　　唯这传世文字，龟岩隐居记

　　案头上我反复阅读，犹在破译

　　主人手捧易经，石龟边占卜

　　又有如此澄静山水相助

　　早求正果。但方先生笔峰一转

　　大隐隐于市，自古重峦密林

　　多为庞僧野叟占据，难道它们

　　皆为悟道？并非出于生存

　　翠石千百年沉默着，没有回答

　　天上云卷云舒，伸展着自然形态

　　这个叫龟岩之处，仍寂静

　　仍荒野四合。读先生这篇短文

　　我看到一颗高古的心在纸页搏动

　　以上帝视角，俯看人间学问

　　方孝孺无字碑

　　听说字是连夜磨去的，苏州玄妙观

　　三清殿东侧，这青石碑一直矗立

　　板着脸，像方先生刚强的身躯

　　铁划银钩的书法，从此再难目睹

　　留下许多猜想与感慨。无形

　　此时胜过任何表面的文字

　　它溢出了我们想象范围

　　这块露天碑，承受风霜雨雪

　　漆黑之夜或黎明，从没吭一声

　　没挪半步。传说这磨去字的碑

　　民间又给它镀上神话色彩

　　碑基下紧压着一个欲喷的“海眼”

　　仿佛方先生坐镇，水满金山故事

　　没有重演。苏州才有太平日子

　　被解读为巨大法力的无字碑

　　我们看到，以注目礼致敬

　　这屹立于天地间真正的丰碑

　　代代相传口碑，不一定刻满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