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伟望

　　清明，在我，最初的印象是清朗快乐，是那一块带灰的青麻糍。

　　那天，我随父亲来到春光漫溢的田野。空气带着温暖湿润的花香气息。眼见得田水映蓝天，白云照碧水，花香鸟语，阳光明媚，天地一片清朗。父亲与我走向下山庙，静静地一路。见着田野里的一切，我的心情是喜悦而奔放的。父亲到后，就忙着选谷种，浸谷种，旁边的地灶火烧得红红的，两只大锅上的大木桶上，水汽蒸腾，一阵阵、一团团地腾上屋顶。父亲忙着，让我到外面“随便看看，不要乱跑”。我则得令如脱缰野马，跑到田岸上飞奔。

　　下山庙，庙后有山有岩坡，庙前有大道有河港有石桥。山边草青青的，河边草绿绿的，大道上偶尔有人走动，阳光下的田野一大片地铺展开去，阔远到海边天边，一切好像也都是静悄悄的。庙边的田岸上，花开花香，红的，粉的，黄的，紫的……一片，一片，又一片，明亮着，明了亮了我的眼睛。还有鸟儿叫着从我头顶划过，在水田上飞掠，飞掠划过的一道道痕迹，也映着蓝天白云，映着碧蓝的水，还伴有脆亮亮悦耳的鸣声。一片的明净，一片的爽心，人舒服极了。我玩累了，坐在桥头，看天，看水，看鸟，看花，看能一眼看到的一切一切。

　　父亲喊着叫我，说给我煨了青麻糍让我跑过去吃。原来队里的一位大伯上坟回来，给了父亲青麻糍。父亲从灶膛炭灰里拿出鼓鼓烫烫的一块青麻糍，拍拍灰，让我接着。说做清明了，供过的清明麻糍吃过，我就会被保佑，壮壮实实，健健康康，今年一年，样样都会像田野里的花草一样健康生长。父亲告诉我，做清明是要祭拜祖先的，我记住了，做人是不能忘了祖先的。烫烫的，香香的，青麻糍被我放在手上来回拍着。我吹着气，吹着灰，慢慢把青麻糍一点点拉长，拉成丝，仰头，张嘴，摘一点丢进嘴里，慢慢享受。青麻糍就这样被我一点点吃掉。青麻糍那种香，那种甜，那种烫烫的糯，真是太好吃，太让我喜欢了。柴草的灰，父亲说，那叫百草霜，人吃点，没事，健康。就这样，我记着了带灰的青麻糍，记着田野上明亮的清明，记着乡村清明该有的清明样。

　　上学后，清明快到的时候，学校会组织我们去扫墓。我们排着队，红旗引领，走向伍山道士岩。到达道士岩，老师让我们肃立在烈士墓前，向烈士三鞠躬致敬。然后，老师给我们讲王泉圣烈士英勇战斗的故事。我们听着，想象着道士岩里洞连洞的大石宕，想象着王泉圣排长带着战士冲向山洞，想象着土匪的凶残顽固，想象着战士们把手榴弹投入土匪潜藏的岩洞炸响的情景。随着情节的进展，故事里出现的场景一幕幕地在我脑海里浮现。王泉圣烈士的壮烈牺牲，让我们流下了泪水。我们对英雄王泉圣充满了敬意，感觉胸前的红领巾更加鲜艳。老师讲完，我擦掉泪水站到老师站过的高高的坎头上，面对同学，认真地“讲”完老师让我背熟的文章，表达我们的缅怀感情，表达我们要向烈士学习的决心。清明要祭扫烈士墓，就在这个时候种在了我的心里。胸前的红领巾为什么那么鲜红，好像也真领会了。以后，教书，每年清明与学生一起祭扫烈士墓，缅怀英雄，就成了我人生很重要的内容，以致看到英雄的故事，有时会默默流泪。

　　是的，我喜欢英雄，敬仰英雄。其实我是真心喜欢有英雄的清明。当然，我更喜欢人间有清亮清朗与我小时候那样的清明。是的，我对清明有一种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的向往。回想，在成长过程中读到杜牧的《清明》，读到“欲断魂”，我体会不是太深，虽然嘴上会一直念着诗句，但心里头却盼着清明是“清朗的天，明媚的阳光”，清明是小孩们可以在田野里自由自在活动的快乐春天。今天姐问我约个什么时间，一起去看望父母。我心里就想着了清明。晚上我独自一人打开电脑，翻看父母留下的照片。起先心情还平静，看着，看着，喉头哽咽，泪水就禁不住流了下来。父母离开我的时候，我在大家面前没流过泪，上天要父母走，父母也没有遗憾，那就是自然的事。自然的事就顺其自然，把要做的事情一件件做好就是了。可是，后来，没有了父母的日子，似乎天真就空了。到老屋，到父母生活过的地方，见着旧物，我的心空落落的，真就好像没了依归。

　　想来，我的心是真有所期盼的。年年清明，清明年年，清明是什么呢？

　　清明，是“清明时节雨纷纷”？清明，是“野田荒冢只生愁”？清明，是“无花无酒过清明”？清明，是“风暖草长愁自醉，行吟无处寄相思”？清明，可也是“游子寻春半出城”；可也是“莺儿狂。燕儿狂。翠盖红缨，道上往来忙”；清明，可也是“依约天涯芳草，染得春风碧”；可也是“落日画船萧鼓动，分明一幅上河图”。清明，气清景明，清明是明亮亮的；清明，思绪是复杂的，缅怀的情意，是深深沉沉的。一年一清明，我向往“清明”，向往清明的“清澈明净”，向往清明的“政教清明”，向往人在清明里清明的生活，向往清明我自己的“精神清朗”。清明，自然的清明，气清景和，有晴朗，有清朗，有蓝天碧水阳光迷人的明亮与和谐。人间的清明，有扫墓，有祭祀，有温暖，有思念，有感恩，更有生命快乐成长与幸福延续的喜悦。“万物至此，皆洁齐清明。”原来啊，我心中一直有慎终又追远“民德归厚”那热切的感恩与期盼：期盼心灵的清亮，感恩幸福生命的轮回。

　　年年清明，今又清明。今年的清明，我又会与家人们一起去看望父母，在给予我生命的父母面前奉上一捧鲜花，回忆，缅怀，再做一次心灵的“清明”，带上我对生命的感恩与祝福，清清明明地去好好过新一年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