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巧琼

　　明张岱云：人无癖不可与交。翻成大白话应该就是：一个人如果没啥爱好，那就不用跟他打交道了。照此类推，老木这家伙，应该是值得深交的。

　　老木并不“木”。早在二十多年前，其他同学都骑自行车读书时，他早开上摩托车了，下课铃一响，连人带车，绝尘而去。2002年左右，我头一次逛论坛、玩户外时，他已在里头混得风生水起，网名都换了好几个了。电动驾驶兴起，他又率先淘汰了燃油车，喜提电动汽车一辆。

　　但在很多人看来，老木还是有些“木”。他戴眼镜儿，镜片厚度蔚为可观，记得读书时有一次，他曾弓着背，盯着旁边女生的脚看了很久，眼睛都不眨一下，把女孩子都看得脸红了。后来我们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我看她脚上的袜子很好看，但层层叠叠的，又不像是袜子。对了，她脚上到底穿了啥啊？

　　单位里，老木独来独往，却又乐在其中。他精通业务和制度，可也经常死守着制度不放。在长达二十多年的职业生涯里，他的头衔，从“小木”变成了“老木”，有时也会被称为“木老师”，却始终待在大厅里，向前来办事的企业人员讲解政策。一天的话语量总归是有限的，所以下了班，老木就成了空气般的存在。

　　老木有一妻一女。木嫂爽朗，只要她在，周围全是她的笑声，木女倔强，凡事很有主见。在妻女面前，老木很尽责地扮演着背景墙的角色，从不发表自己的意见；暗地里，他常把她们叫做大女儿、小女儿；要是遇到大小女儿意见不一致时，老木就会偷偷躲起来，装作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见。

　　某年六月，木家女儿高考结束。待到选志愿时，老木往好友群里发信息：不好了，大女和小女为了争志愿权，斗起来了！

　　我们的共同好友——程序员老港随即响应：这事你当老爸的应该发言。老木说：我跑了，眼不见为净，留大女在家严防死守。老港急了：老木，在这种情况下，你就要跟大女站在一起，以选女婿的心态来处理，不能眼看着闺女和“渣男”混。老木不响。顿了一下，老港又说：你看我，跟渣男纠缠了一辈子，有啥出息呢？千万别让闺女走我的老路了。老木还是不响。

　　老港是位老驴，也是老木的好兄弟。二十多年前，两人就一起骑摩托、爬山、拍照、烧烤，如果不算上工作、睡觉，哥俩待在一起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

　　疫情结束后的夏天，比以往更加热，却阻挡不了老木探索世界的脚步。一到周五，老木就挨个问：双休日有什么活动？我们都不吭声，只有老港肯搭理他。于是，两人顶着个大太阳，汗流浃背地去爬山。

　　跟老港混久了，老木也成了驴友，哦不，应该是驴友的升级版——末日生存狂。老木的汽车后备箱，堪比哆啦A梦的四次元口袋。掀开后，伸手一掏，折叠椅、茶具、煎锅……什么都有。再往车里看，买来才半个月的新车，大小袋子就挂满车厢，塞着各种药物、食品、应急装备。我们问老木：如果困在车里，他能待多久，老木说：只要有氧气，活个一星期不成问题。

　　跟老木一起玩，有一个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那就是：不能当着木妈的面，叫他“老木”。要不然，木妈会有意见：什么呀？我们家阿木还嫩得很呢，不能叫老木，叫小木，知道不？小木！

　　木妈今年83岁，个子娇小，爱穿粉色衣服，语速快、脚步也不含糊。我们这边还在路上走，她早一路小跑，遥遥领先了。

　　我们家阿木小时候可乖了，你看看他，长得又帅，性格又好，车子开得又稳。对吧？木妈问我们。

　　我们赶紧点头：是啊，老木哦不小木真是个好人哇。

　　木妈满意地把眼睛投向她的儿子。老木抿着嘴角，缓缓地转动着方向盘。我的同学老木，七零后老木，从未像此刻这般温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