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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不让您走远

www.nhnews.com.cn      宁海新闻网     2024年05月10日 09:24:02

  童振祥

  今年清明上坟,雨水一阵阵,父母坟前新建的渠道不宽,溢出的山水淹没了坟坛。大哥对我们几个兄弟说:“老人家一生飘零,没有像样的房子,现在亲眼目睹他俩的院子进水,我于心不忍,大家选个好日子给它修整一下。”

  父母前半生的家境与“风扫地、月点灯”只有寸步之遥。母亲生我时正值隆冬,石头墙缝道钻进刺骨的风,浑身打颤的母亲把我紧紧搂在怀里。接生婆劝她,“上面已经有四个了,你做月里连鸡蛋都吃不上,他怎养得大呵,还是趁早把他浸马桶了吧!”这话刺痛了母亲,她哭得很伤心。

  这是我19岁那年回家探亲坐在邻居家的灶头间聊天时接生婆告诉我的。她说我从小乖巧,母亲良心好有好报。母亲确实爱我,她让我在城里顶职,要把姐姐送到青珠农场。我唯独这次没听从她的话,只身来到农场种棉花。

  我到农场的当年年底,母亲和姐一道来看我。我白天在地里干活,夜里陪着聊天。母亲把我贴在工作服上的伤膏撕下来进行缝补。住了一个晚上,母亲说明天要回家了。第二天晚上,母亲又说打算明天回家。她舍不得离开我,直到第6天才叫我把她俩送到车站。汽车开动时,我见姐姐双眼亮光一闪,左手捂住脸,而母亲却表现得很淡定,她用右手轻轻地拍打着姐姐的臂膀。

  我总以为母亲把我们养大苦日子就熬出头了,却不知她愁心更重。第一年探亲,我借夜晚的时光陪她聊天,更主要的是听她唠叨,让她心情舒畅。她说在农场一定很苦,我说不苦。母亲说我骗她,担怕她操心。我说我长大了,您用不着操心。母亲说,怎会不操心呢?你们都大了,对象在哪里也不知道,没房子,没钞票,子女介多荒了哪个都不成。起初我是坐在床沿劝慰她的。母亲说,介长时间坐着很吃力,上来靠着枕头舒服。我照办,母亲用棉袄垫在我的后背。后来,母亲又叫我躺下,这样暖和。我躺在她身边,心里为母亲的心结而发愁。母亲心里有很多话,像壶里倒不完的苦水,让我品尝其中的滋味,既有生活的辛酸,又有人生的体验。我俩聊得很投机,几乎没有停顿。院子外传来鸡的叫声。我说,姆妈,鸡叫了。母亲说,半夜了,不睡天亮起不来了。正当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母亲又说话了,我赶紧接腔。母亲说,你睡吧!我反正睡不着,你就当我自言自语。我说,我也睡不着,咱们多聊一会儿没事。鸡的叫声又一次传来。我说,姆妈,鸡又叫了。母亲很吃惊,夜了夜了,是要睡了。我静静地等她说话,直等到她的鼻息由细转粗才放心睡去。

  1985年初秋,母亲尿液有血,从医院开了一大堆药,医生说先吃上3个月再来,谁知药越吃病情越重。第二年的3月下旬,家里拍来电报:母亲住进宁波二院,需要动手术。当我从部队赶到宁波时,母亲还在做常规检查,她每天输入的血液几乎都在尿液里。时间一天天过去,医生还是不作结论,眼看归队日期临近,我提前一天买好船票。刚回到医院,医生通知后天做手术。第二天下午,大哥不在病房,医生递给我打印好的纸张叫我签字,其中手术的风险可能一栏出现“死亡”两个字。我心里乱作一团,签字的那只手颤抖得捏不住那支笔。临走时,母亲想喝开水,我把她扶起,递上去的茶杯抖抖索索,把她的前襟湿了一大片。母亲安慰我:“不要慌,姆妈会熬痛,你哥姐在我身边,放心回部队吧。”她眼圈红了,泪珠一滴一滴掉下来。我用手帕擦拭,越擦泪水越多。我把她揽在怀里,母亲的脸贴着我的肩膀竟啜泣起来。这是不是生死离别?我难受得嚎啕大哭。

  煎熬了半个多月,我终于收到大哥的来信,得知母亲的右肾已被切除,病源是隐藏在右肾里的一粒黄豆般大小的东西。我对这神秘的小东西心存恐惧,心一直悬着。几个月后,母亲到宁波二院复查。医生告诉大哥,母亲的病已经转移到膀胱,她这么虚弱,如果再去做手术风险实在太大,还是带回家吧,让她吃得好一点。大哥想:趁母亲还会走动,带她去看看上海这个大城市,看看她经常念叨的儿子,说不定上海的医生有办法呢!那个十月天已转凉,母亲在海军411医院被切除了整个膀胱,她的腰上挂着一只排泄尿液的橡胶袋。之后,母亲又4次来到上海,与我相处了一年多时间。

  1990年初冬,母亲病痛缠身,已不能进食。我赶回家已是夜晚,月光满地伤心色,楼下木料散落一地。我上楼推开门,“姆妈,哪里痛?我给您摸摸。”母亲吃力地抬起头,哽咽着说:“见到你我眼睛亮起来了,不感觉痛了。”我把手伸进被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小腿。姐姐又重新热上半碗粥,母亲摇摇头。我说:“姆妈,您不吃我哪能吃得下?等您吃好了,我再去吃饭。”我知道母亲会心疼我饿,便将她扶起来,一瓢一瓢喂给她吃。母亲的眼睛始终停留在我身上,那目光虽失去了以往的光泽,但她看得很专注。

  我在母亲身边坚守了一个多月,但她的生命还是被病魔夺走了。她走时,房前屋后正在播放电视剧《渴望》的主题歌:“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出殡那天是我的生日,我见大家准备给母亲盖棺,猛地从灵位前蹿起,挽起母亲的头贴着她的脸跺脚啼哭。哭声尽管撕心裂肺,但母亲最终还是被抬走了。沿途的冰雹四处飞溅,像撒不尽的盐霜,纷纷落在我开裂的心里。

  再也没有和母亲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了。每当参加朋友母亲的葬礼,我就想起自己的母亲,遗憾自己没来得及给母亲创造幸福的生活。于是,我便写下了《乡村电影》、《车站的弧度》、《21岁,21年》、《闹钟》、《看戏》等文章来平复自己的情绪。我之所以对母亲如此情深,是因为母亲为我遮风挡雨留下的体温被我捂在心里。只要珍藏着母亲给予的温暖,母亲就走不出我心里。

责任编辑: 俞枝秀    稿源宁海新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