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海云

　　细数近几年看的书，大多以散文、小说为主，偶尔也穿插看几本名人的书信集抑或自传。前阵子又回看了一遍《暮年上娱》，这是一本通信集，收录了俞平伯与叶圣陶晚年的一些书信往来。1974年—1985年，时间跨度十多年。1974年，俞平伯74岁，叶圣陶80岁。在那个年代，这样的年纪称得上是高龄了。两位岁数不小的老人会在书信集里聊些什么呢？我很好奇。一开篇，他们在书信里谈的大多是花事，就是怎样种花。而且两人钟爱的是同一种花，牵牛花。就牵牛花一事，两人从5月聊到了11月，从一朵花开聊到了百来朵花开。从蓝色白边聊到紫色白边的品种，从中国品种聊到美国品种。字里行间，你会发现，你碰到了两个特别有意思的老男人。他们像两个小女生一样聊花，甚至还分享，花开的时候，把花放在书里压成花片，再寄给对方，可以做书签。这样的事，貌似我在少女时代也做过。至今记得，书房里有一本笔记本里还存留一些花片叶片压成的书签。

　　书信集里很多话都很有意思：

　　叶圣陶：谈及种草花，忽忆前承告知，某友处可得出自梅氏之牵牛花种子。未识能为致二三颗否？如可致，希纳于信封中惠我。

　　俞平伯：寓楼窄小，只试种三颗，余均被亲友索去，须俟今秋收子后方能再有。如有佳品当选择奉上。今命外孙韦奈先呈上一出芽之一小颗，以供清玩。

　　俞：牵牛宜浅植，初种未出时多浇水。叶：时间犹及，越一月有余当能开花。俞：牵牛着花，紫色，每晨可开十廿朵。在楼廊上立一竹竿，缤纷繁丽似一花幢，颇壮观。叶：牵牛繁开已达七十余朵，惜止一种颜色。小儿处闻有蓝色白边者，他日若收子，当以分赠。

　　因为文字里叙述的不全是白话文，有点夹杂着半白半古的叙述。所以不太容易读懂，大致就是叶圣陶写信问俞平伯讨牵牛花的种子，要的不多，只要两三颗。俞平伯说前阵子在朋友处分到过一些，可是又被亲友分走了，自己也只种了三颗。叶圣陶又写信说已经在朋友处讨得牵牛花新苗，让俞平伯不急，今年留种子明年再寄给他。俞平伯又回信说，在抽屉的角落找到了失落的那颗，寄给叶圣陶。

　　这本书信集我大概花了三个星期才看完，我看得很慢。在书信集里，这两个老男人不但聊花，还聊书画、诗词、篆刻、国事家事。读来处处让我惊呼，两个七老八十的老男人居然把日子过得如此风雅。当时推荐我的朋友老铁说，看到我发在公众号上的文字，觉得不够凝练，太白了，文字显得浅，让我多看看明清时期的小品文与民国时期的书信集。他就把《暮年上娱》推荐给我。读完两遍，认真校验之前自己写的文字，真能看出自己太浅白了。真的受益匪浅，觉得有针对性地阅读，对文字的提升还真是助力不小。

　　喜欢看名人书信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书信能让我们从一个特别真实的角度走进一些大师的生活。平常对一些名人及大家的了解，我们可能会借助他们的传记、故事去了解。而大多传记其实是后人，是别人帮他们写的，有很多虚构的成分，缺少真实性，八卦为多，后来可能以讹传讹，八卦倒变成真实的了。书信集却是作者自己当下的想法和状况，更真实，更自然，有更多当时状态下的细节呈现，更有现场感。了解大师，走近大家，不妨先看看他是否有书信集留存于世。比如画家梵高，就留有大量的书信集，对于了解他炙热的艺术情怀以及他的人生，是大有裨益的。如果没有书信集，也可以看看有没有访谈录，最后才是看传记，传记最好是他本人写的。像马尔克斯那本自传体小说——《活着为了讲述》，如果之前你看过他的《百年孤独》《霍乱时期的爱情》《枯枝败叶》等作品，再去读他的这本自传，你就明白小说中的很多情节，其实都是他真实的人生历程与他家族的一些故事。

　　还有金宇澄的作品，你若读过他的《繁花》，再去看他的散文随笔《洗牌年代》，就知晓其中很多市井故事，其实就是在他身边真实发生过的，创作时，加点虚构，就成了《繁花》。细细去品，我们是能循着文字找到作家生命中某段岁月流逝带走的一些痕迹。

　　看书，我大抵是把喜欢的作家像老友一样一个一个去熟稔，找他各个时间段的作品翻读。也包括百度他的生平，或者了解与他同时代的一些作家，以及与他有关联的一些人与事。关于读书，我想说的还有很多。大概每个时间段考虑的点也不一样，我希望能用文字记录更多感受。

　　此刻，合上《暮年上娱》，忽然有个念头：俞平伯与叶圣陶如果还在，他们会在朋友圈晒什么？还有我们要真正走近一些大师大家，在阅读上有什么捷径？

　　知道这样痴傻的念想，永远没有正确的答案。只能在某些时刻，在一段文字里灵光乍现：我特别喜欢一些颇有性情的老年人，面对他们如在荒原上面对夕阳，怎么也不愿意把目光移开，直看到沉入地平线，仍然依依不舍地追逐着发散出的霞光。

　　这是在《散文》期刊里的一篇文章里读到的一段话，当下有种幡然醒悟的畅快感。

　　我想，看完俞老与叶老的《暮年上娱》，我真的有同样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