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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靖翔·散文二题

www.nhnews.com.cn      宁海新闻网     2024年06月21日 09:42:14

  冯靖翔,宁海人,爱好写作。现就读于宁波大学法学系,大三学生。

  二十一岁前的随笔

  二十一岁的生日比以往要更加平淡些,可能是在长大的过程里确实慢慢放掉了很多东西,也可能是我弄丢了些什么。

  书上说人完成全身的新陈代谢需要七年,所以在七七复七七之中,我的生命也在不断地新陈代谢里死去、打乱和拼凑,依照生命的本能排列组合,构建我的第二十一个春末夏初,也是开始第四个七年。一路走来充满了不可知和挑战,我并不晓得忒修斯的船是不是还是那艘船,赫拉克利特渡过的是不是还是那条河,但毋庸置疑的是——

  我确实是无数个我中唯一幸存的我。

  18岁前的这个时候,跟着妈妈去过一个颇有名气的寺庙,临走前住持给我写了三句话:“思想”“我不唤物而物不至”“我的我”。

  我并不晓得住持当时和我交谈的过程里到底是看到了什么,会告诉我这些,但他和我说在未来的路上希望我能够一直坚定地去寻找“我的我”,其实作为一个有些许愚钝的人,我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但在过去这七年里我弄丢了很多的东西,重新修补着我的小船,唯一没有弄丢的东西可能便是“我的我”,就像忒修斯的船只是一个身份,被拆下来的零件并不能重新组成那艘船一样。

  我在与我自己交流的岁月里毫无疑问丢失了很多零部件,有些对我来说极其重要,也有很多会让我产生对“IF线”的联想,我在回想过去的时候总是会回头看看自己丢掉的碎片,但一直把瞳眸放在自己下错的棋路上,好像确实容易在新的棋盘面前没法好好抬起头思考。前两天好友C问我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的时候,我说不上话来:因为我觉得是没有的,任何时候每一件事情的发生都能让我在它的身上找到属于我的意义,回想我过去的21年里,我感恩出现于我生命的每一个人,他们的无数碎片也在我重构我的小船时添上了不同的东西,无数的碎片构成无数的我,再由无数的我来决定哪个我能够存活于世,而我之所以能够成人,身边人的“拼图”永远是我无法抵触的存在,正是大家的“我”构成了“我”的“我”。

  所丢所失难以为我,所留所存合以为我,继往开来,我宁作我。

  十四岁我许愿成为一个伟大的人,二十一岁我希望成为一个伟大的普通人。

  我的生命远比我想象的脆弱,但过往正在序章之中,任何新生事物的早期都艰难曲折,生命苦涩如歌,生命亦不例外。换言之,未来路上一切的破旧立新总需要人来做,如果只是顺着前人的经验生活,那我活这七年复七年的意义又该与何人如何说。

  如果可以的话,不要驼背,把头抬得高一点,少做些自我欺骗与不必要的解释。

  如果可以的话,保持希望,秉住心中的烈火,相信太阳落山也有星星照亮小道。

  如果可以的话,做你自己,你费尽一切气力,从来就不是为了成为某一类的人。

  如果可以的话,生日快乐,我希望我爱的人们每一天都宛如新生,每一天都能有自己的“生日快乐”。

  漫长的潮湿

  外公走的时候我没有哭。

  母亲在开车载着我回家的路上哭成了泪人,我的心思错综复杂,无措中更多的是如释重负——虽事发突然,但想到外公不必再卧床吃苦,便也长舒一口气。

  但是唯独少了悲伤。

  我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孩子,在名叫大洋山的小村落里捉过萤火虫,啃着西瓜数过星星,被狗追或者天黑就会害怕得大哭;如果嘴馋,也会有外公外婆带着挨家挨户凑出一锅土豆,如是度过的一段童年生活。外公喜欢拿我打趣说,现在给了你这么多的土豆吃,在未来有出息了要对外公好些。

  我答应,答应着答应着便上了小学、中学,和外公外婆的朝夕相处变成了许久才能有空见上一次,经常被外婆打着电话催着回去看看她,但常碍于学校的安排无法兑现。再往后就是疫情开始没多久,外公的记忆力迅速衰退等问题开始显现,想不起自己“要做什么”“在哪里”都是常有的事情,医生直言说时日无多,我才知道我答应外公的未来很是遥远。

  和母亲到达家中时,没有见上外公的最后一面,事实上谁都没有,一生要强的外公在走的时候没有让任何人看见,他和我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总是哭哭啼啼让别人看到自己好欺负,我想他走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

  头七的时候我没哭,可能是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也可能是知道外公不喜欢我哭。在我看起来不高兴的时候,外公总是用筷子蘸啤酒来戳我的舌头,嘴里骂骂咧咧地朝我笑一笑,叫着我的乳名,然后拍拍我的头。外公在语言紊乱之后,总是会念叨不清很多东西,比如会管“皮球”叫作“书包”,或者是一些听不清的发音表达想法,对于他而言“表达”无疑已是一种折磨。但是他在看到只有几岁的堂弟的时候,却会很高兴地叫他“阳阳”,叫他陪自己一起玩“书包”——“阳阳”是我的乳名。

  外公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看完就会告诉我接下来的天气状况,我一直以为是外公真的有什么神仙法术能够知晓未来。但是就在外公完全失去语言能力前的一个礼拜,他给所有人都打了电话,和舅舅忏悔说自己当初没有看好他的厂,和妈妈说没有给她撑好腰,和我说他没有本事,一直没有给我发过很多很多的压岁钱,以后也没法给我种土豆吃了。我安慰外公说:“我以后会赚大钱,很多很多非常多,都给你花。”

  我其实也想不到这是外公和我最后一次正常沟通,再之后外公就语言紊乱直到彻底丧失了行动能力,直到彻底离开。

  荏苒间,已然过去四个春秋。我从中学毕业进入大学生活,却在不经意间总是会想外公,可能是在法律援助面对的老人身上,在食堂翻炒的土豆里,又或者只是四下无人的红绿灯路口,外公离世时我预支的冷静被悉数击碎,只能任由无名的情绪将我吞噬在黑夜里。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再带我去捉萤火虫而已。

  前阵子,我做梦梦到外公说漏水,于是和母亲提议去察看一下外公的坟茔。正近清明,我便与母亲一同去祭拜了外公,在外公的坟前我久久矗立,现在的我那么高,外公却永远只有这么高。天空下着清明时节特有的纷纷小雨,我习惯性地用手去遮外公的墓碑,突然想到小时候和外公从田地里回来,如果正好碰上下雨,外公会把外套披在我的头顶当作我的伞,倘若漏了水便用他的大手放在我的头上再挡些,很是安心。思绪回来的瞬间,我蓦地理解了何谓余华老师所说的“此生漫长的潮湿”。那是无数个平常的瞬间,思念敲打我的窗棂。

  我把手放在外公的坟头,烧了很多的纸钱。

  很多很多非常多,和我答应的一样多。

责任编辑: 俞枝秀    稿源宁海新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