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绒

　　盛夏来临，天气炎热，烧饭的不想烧，吃饭的没胃口。禁渔期，海鲜少，价格贵，连龙头鱼都成了宝。我家先生说，他抓了五条龙头鱼，一听说要二十五元一斤，赶紧放回去两条。龙头鱼跟土布鱼同价，不如再买几条土布鱼，烧成杂鱼双拼。肉类也不想吃，好在瓜果大量上市，只好开启“吃瓜模式”。

　　蒲瓜土豆番茄，点缀几只基围虾，做个花红柳绿的大杂烩。心情好做肉末茄子，不想烧，就清蒸，加蒜泥凉拌。丝瓜炒虾皮，或者烧汤。女儿回家，就来一碗青蟹洋芋丝瓜羹。我家偶尔会买一种毛蟹的变异品种，叫“六月黄”，很多年前吃过很小的，现在个头稍大，吃的人多了，是人工养殖的。这蟹个头小，膏却多，油爆蟹吃起来很香。我家厨子花样多，大砂锅放黄油，六月黄放中间干熬，差不多了，把黑虎虾码在四周，这一大砂锅上来，红彤彤的满园春色，香气一阵阵地往众人鼻腔里乱撞，搞得人不淡定，个个凑前看分明。蟹虾大战三百回合，到底哪个是王者，哪个是青铜，间或旗鼓相当，胜负难分，反正得利的全是食客。西红柿最百搭，放哪儿就在哪儿发光，一不小心大杂烩整成西餐模样，那就是罗宋汤。我家过去罗宋汤是保留节目，夏天很爱喝。一碗上桌，璨若星河，五颜六色，勾人食欲。打几个鸡蛋，油里一晃，放西红柿，那就是色彩明快的番茄炒蛋，老少皆爱，是厨艺爱好者的入门菜肴。油锅都不想起，那就番茄蛋花汤，加点榨菜，三分钟搞定，懒人菜谱。最清心寡欲的莫过于番茄蘸白糖，有点白雪红梅的意境。吃得实在太寡淡了，那就来一碗豆瓣酱炒三丁。每家配方不同，我家的配方是猪肉、茭白、花生、香干，滋啦滋啦烧出来，想想就流口水，下酒、过饭，家人都爱，饭能多吃三碗。

　　有一回，我忽发奇想，问群友小时候夏天吃啥？来自宁波各区的群友异口同声说：“饭。”我说，三餐都是饭？他们好奇，除了吃饭还能吃啥？我说，我们小时候夏天中午不吃饭，吃面粉类的食物，麦饼、麦糕、麦僵、麦面、麦虾汤。黄坛人吃薄的黄坛麦饼，岔路人前童人桑洲人吃裹了馅的岔路麦饼。麦饼一般搭配南瓜汤，一咸一甜，一干一稀，也挺有讲究。女人们一大早就凑在一起搨麦饼，三五成群，嘻嘻哈哈，很是热闹。有些中途溜出去，把南瓜切进锅，放柴爿，叫小孩看着，自己又跑去搨麦饼。吃腻了麦饼，就做麦糕。在面板上揉粉，我们把面板叫“面床”。那时糖凭票，一般是过年泡糖茶用，做麦糕用糖精，放几粒就很甜，是那时的科技与狠活。小孩做麦糕花，用剪刀剪花瓣，谁做谁吃，算是娱乐活动。麦糕是甜的，它的搭档大多是洋芋羹，洋芋皮舍不得用刨子刨，用碎瓷片刮。这个好费劲，人多的一餐要刮一大篮子，没点耐心，让人抓狂。新洋芋好刮，放竹篮子里搓搓就能去掉很多皮，剩下的稍微刮一下就好。可是夏天放久了的洋芋皮刮起来很是吃力，简直成了很多女孩子的童年噩梦。洋芋切滚刀块，跟咸菜同煮，很是鲜美。那时夏天拔草、摸田、砍柴，流汗很多，就吃点咸的汤。

　　南瓜羹麦饼，洋芋羹麦糕，都吃腻了，就换别的。吃麦僵，吃手擀面，切得细细的，煮熟必定浇上一勺猪油韭菜酱油汤，有时加一撮虾皮。自家种的韭菜，细如毛发，香得尖锐，这勺浇头，就是这碗面的点睛之笔。不怕麻烦又有手艺的，就做麦虾汤、麦糊头。

　　我把旧时的夏日吃食分享后，他们很诧异。我说，我们是山海之隅，听说好多是从中原迁徙过来的，饮食也遵从旧俗，而你们是河姆渡文化，是吃稻米的。

　　老早的夏日食谱，现在回忆起来，自有一番滋味漾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