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雨

　　现在，青蟹快要落市，河蟹还待蜕一次壳，白蟹正肥美。

　　白蟹也叫梭子蟹，这叫法让我想到日月如梭，好花堪折直须折，吃蟹也得讲时节，又到梭子蟹最肥美的时候，可谓只只鲜。

　　宁海虽是山陬海隅，宁海湾的各种蟹倒是赶潮的赶潮，上市的上市，江河湖海里，一只都不落下。五六月青蟹、稻蟹、招潮蟹，七八月白蟹、石蟹，接下来还有八九月的本地以及外来大闸蟹，接踵而至。

　　青蟹壳硬食之还得借助工具，有些饭店还配备了吃蟹专用钳子，如此麻烦令我望而却步。秋风转青蟹的脚开始落了，养在家里好几天的青蟹若不怎么灵活，一般就是在里死出，要赶紧处理。而白蟹壳就相对软一些，手剥牙咬，三下五除二就能解决一只。大闸蟹来自阳澄湖的最好，菊花黄时蟹盖的膏用酱油醋加生姜米蘸着吃，甚是提味。招潮蟹宁海人叫红钳蟹，挥舞着大钳子，装腔作势，一只小石子丢入滩涂，便逃得无影无踪，红钳蟹无肉，用酒糟呛起来，咱嘬的是一口潮水的咸鲜与酒糟的嗡浓香。石蟹一般比较小，洋芋切片，山粉馏杠杠，顶滋味。还有大水牛迶过的塘里膏蟹，为什么好吃，因为蟹的运动量大。洗净蟹，什么都不要放，就倒点酱油，饭镬里蒸蒸，那个鲜呐。这膏蟹有点像宁波人爱吃的抱元蟹，不过宁波人是生着温温酱油的。

　　判断蟹是否肥壮，掂量掂量其分量，同样大小的蟹，重的那只笃定肥些。或者捏捏蟹脚，看看壳的颜色深浅，不过最终要看剥开蟹盖那一刻，若蟹膏厚则肥，若稀则瘦。

　　白蟹自六月上市，这几天最壮实了，喜欢吃白蟹的无需挑肥拣瘦，依我老爸的说法，只只壮，尽管买，因为时候到了。

　　这个夏天有些奇怪，台风天比往年少，往年刮台风带来凉爽的同时还带来价格也很亲民的白蟹与对虾，邻舍家相约一早就去龙海市场批发，整箱整箱买，肥瘦不论，大家分分，白蟹倒是吃得爽快了，熬熟后用洗菜的大盆来装。变换着白蟹的各种吃法，全凭家庭主妇的一双巧手。蒸，炒，葱油，做羹，一天享一味。

　　李渔在《闲情偶寄》里说“蟹之鲜而肥，甘而腻，白似玉而黄似金，已造色香味三者之至极，更无一物可以上之。”古人诚不欺我也。

　　熬白蟹，要用慢火让白蟹体内的水分蒸发殆尽蟹肉紧实，不过太壮的，吃起来燥乎乎。卖海鲜的会做生意，早挑好了肥瘦不同的螃蟹待售。我就喜欢那种六七成肥度的，壳不硬，炒蛋放汤作羹最好，吃时还不用动手，动动嘴便能尽享其味。这样的白蟹即便熬起来也鲜美，蟹黄里倒少许酱油米醋，对着先吸溜一嘴，再吃肉，因不是特别肥，肉里还褒有水分，鲜嫩得要掉眉毛。

　　葱油蟹的味道顾名思义吃的是葱油与酱油的味道。

　　还有一种叫洗手蟹的，腌制好螃蟹转身洗个手就能吃。不过对于吃客们的肠胃是一种挑战，搞不好就要闹肚子。

　　海鲜果蔬愈快落市就愈发肥美，从舟山做海鲜生意的朋友那里得知，现在抓上来的白蟹分拣出雌雄做包蟹，过年时价格能翻上好几倍。大包蟹上百元一只，到时切上一只夹冰冻的包蟹，肉如脂玉，汪如琥珀，落箸都得悠着点。

　　青蟹食其肥，白蟹食其鲜，大闸蟹则食其香。吃客们各取所好大快朵颐。不过也有吃将补的。

　　早年，有个来缑城做生意的温州人一家租住在我家隔壁。当家人动了一个手术，女主人便用青蟹佐以生姜老酒淘冰糖，在搪瓷杯里隔水炖，在我们家看来吃这甜味的螃蟹肉又喝其汤，何其腥。母亲还与之交流，说是青蟹劲道好，筷子戳进蟹嘴里，还能活好半天，所以大补。

　　因螃蟹横着走，往往在文艺作品中被借以讽刺横行霸道的不良之辈。且看明人写严嵩的诗句：“尝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得几时。”我没那么多暗寓，只报它曾钳得我一指血淋淋之仇。

　　螃蟹除了置于锅里烈火烹烧，还爬上了文人案头，画虾著名的齐白石画中还有蟹三味。

　　一曰，何处持螯把酒壶——家山之想，满纸倾诉时在京城的齐老思乡之情。二曰，今日诸君安在哉——诗酒之会，以借螃蟹之名来一场说聚就聚的雅集。三曰，如君才气可横行——文采之誉，从而引出一段故事。有个叫王吉的人，夜里梦见一只螃蟹开口说话，称自己第二天要在都亭休息。王吉觉得奇怪，就安排人去等候，结果来的却是司马相如，字长卿。王吉就说，司马相如的文章将横行一世。此后彼时的天下人就把螃蟹叫做“长卿”。司马妻卓文君，由于这原因一辈子都不吃螃蟹。喏，有诗为证：“未必识文章，只解横行老。呼之为蟛蜞(螃蟹)，恐惹文君恼。”

　　这颐指气使横行霸道的家伙居然还起了文人们笔下托物言志的作用。不过我只想应时应季，以蟹的名义邀三五好友，吃着螃蟹再咪一口春天里酿的果酒，便是李白诗歌里“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的蓬莱小神仙，让生活的杂碎随之一饮而去。

　　所谓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