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宗光

　　担心记

　　担心夏天越来越热，树叶

　　来不及喊渴，花儿来不及开放

　　就死了；担心落日像火球

　　一不小心，嘭地点燃了地面

　　担心老了，孤独是烈酒

　　难以下咽；担心左耳和右耳

　　有词语顺着风声进进出出

　　但没一个撞入瞳孔

　　担心身体里的血液与骨头

　　一个空了，一个轻了

　　担心自己的葬礼，灵魂迟到

　　一脚此生，另一脚彼世

　　担心这首诗有病，有意识流

　　到过乌有乡，并做了县令

　　担心作者像一滴水，躲在冰块里

　　像一滴血坐在刀刃上，让人战栗

　　诗题是“担心记”。大凡所担心的对象，都是不希望看到的景象。

　　“担心夏天越来越热，树叶/来不及喊渴，花儿来不及开放/就死了；担心落日像火球/一不小心，嘭地点燃了地面”，这是在担心我们人类生存的环境——温室效应给人类造成的灾难。诗人面对灾难有着深深的担忧，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作为诗人，特别是有责任心的诗人，有家国情怀的诗人，绝对不会无动于衷。

　　“担心老了，孤独是烈酒/难以下咽；担心左耳和右耳/有词语顺着风声进进出出/但没一个撞入瞳孔”。“孤独是烈酒/难以下咽”，说明诗人不愿孤独。孤独是一种主观自觉与他人或社会隔离与疏远的感觉和体验，而非客观状态；如果一个人生存空间和生存状态自我封闭，就会脱离社会群体而生活在一种消极的状态之中。“自我封闭”“脱离社会群体”明显不是诗人所要的状态，所以说担心孤独是一种清醒的、积极的心态。“担心左耳和右耳/有词语顺着风声进进出出/但没一个撞入瞳孔”说明诗人时时刻刻在警觉“孤独”，生怕失去自己用于观察的眼睛和用于倾听的耳朵，时时刻刻保持着与他人的密切联系，同社会的密切联系。这是诗人对自己人生状态的一种定位。

　　“担心身体里的血液与骨头/一个空了，一个轻了”。“担心身体里的血液……空了”，从生理角度说，是担心气血不足或者是营养不良。从精神层面说，是担心自己的正能量不足，无法给读者输送源源不断的精神力量。诗人是通过他们的作品为读者提供了情感共鸣、思考启发、文化传承和美的享受等多方面的帮助，来实现其认识作用、教育作用和审美作用的。而这些都得仰赖于诗人这个生生不息的血源(用之不竭的精神力量)才得以实现。所以，诗人担心“身体里的血液……空了”是有先见之明的，也是诗人的职业操守和自觉意识。正因为担心“血空”了，才会时刻警惕，适时进补，防止“血空”的现象产生，防止自己的艺术生命枯竭。

　　“担心身体里的骨头……轻了”。“骨头”喻“正气”，担心“骨头……轻了”，是担心自己一身正气的“初衷”减弱。“担心身体里的骨头……轻了”同“担心身体里的血液……空了”构成必要条件关系。只有自身具备一身“正气”，才能保证输出的血液发挥其正面作用。可见，作为一个诗人，具备高尚的灵魂，一身正气是何等重要！诗人追求“正气”，恐怕同方孝孺、柔石、童伯喧、潘天寿等是一脉相承的吧。

　　“担心自己的葬礼，灵魂迟到/一脚此生，另一脚彼世”。诗人是用“灵魂”(精神)同这个世界联系的，身体进入“彼世”，而灵魂与身体分离，要“迟到”，那么，“彼世”的自己就没有了灵魂，而“灵魂”是诗人的生命！没有了“灵魂”还能润泽、滋养读者的心灵么？这就是诗人担心“灵魂迟到”的原因。

　　“担心这首诗有病”，是担心在这首诗中所传达的内容，诸如忧国忧民的情怀(关心人类的生存环境)、对自己生存状态的自觉自律意识(使命感、责任感)、自身建设(操守、良知、境界、智慧、学养)等等等等会发生动摇甚至嬗变……

　　“担心这首诗有意识流”。“意识流”，它是19世纪由美国实用主义哲学创始人、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创造的，指人的意识活动持续流动的性质。它听起来很具体而用起来……甚至含糊不清，所以，意识流曾经一度就是“含糊不清”的代名词！诗人“担心这首诗有意识流”，就是担心这首诗的内容(情感)表达和形式(手法)包装会“含混不清”。作者在诗中并没有完全否定“意识流”，而是否定了“意识流中”“含糊不清”的一面。

　　“到过乌有乡，并做了县令”，是否有山水田园诗人陶渊明的影子？在熙熙攘攘、喧嚣纷扰的现实世界，诗人向往山水田园的宁静、自然、纯净和平和，自有它的智慧在。山水清音，山水怡情！智者乐水，诗人也乐水；仁者乐山，诗人也乐山。山水昭示着人类的全部智慧。

　　“担心作者像一滴水，躲在冰块里”。“像一滴水”无须担心。《荀子·宥坐》记孔子观于东流之水，子贡向孔子问：“一个君子看见大水，一定要认真地观看，为什么呢？”孔子在回答他的问题时，把人世间的一些道德都用水来加以比拟，孔子说：水啊!它可以和君子一样比道德。具体表现为：

　　它可以到处流而无私奉献，好像德；它所达到的地方，使万物生长，好像仁；它虽然弯弯曲曲向低处流，却按照一定的道理，好像义；它在浅处流行，但到深处又深不可测，好像智；它在运动中一直保持着泰然自若，好像正；它满足了不要求再增多，好像度；它虽然经过各种曲折，总是向东流去，好像志。

　　所以，“像一滴水”无须担心。

　　担心的倒是“水躲在冰块里”。“水躲在冰块里”，形态发生了变化，从液态变成了固态；温度发生了变化，从零度以上变成了零度以下；质发生了改变，从一事物(水)变成了另一事物(冰)。“水”变成了“冰”，就丧失了“水”的一切美好属性，就不是自己了。所以要“担心”。

　　“担心作者……像一滴血坐在刀刃上，让人战栗”。刀刃上坐血可以象征着暴力和犯罪，自己受到伤害；刀刃上沾血意味着武力的展示和对敌人的战胜，这是对自身实力的一种证明；也象征着荣誉和尊严的维护。在刀刃上沾染血迹的景象，往往让人不寒而栗。那么，诗中是什么意思呢？既然诗人在担心，就是不希望看到暴力和犯罪，自己受到伤害。

　　诗人把视角投射于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又聚焦于自己的生存状态；由物及人，由人及己；今生来世，虚实相间；纵横捭阖，蔚为大观！短短十六行诗，意象充盈而独特，情思丰富而蕴藉，风格沉郁而深邃，语言精炼而隽永，笔力雄健而凝致，节奏张弛而有度……带给我们的是一场震撼人心又感人至深的视觉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