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红

　　竟是如此盼望国庆！

　　某种情绪，如网罗密布，困得我们无处可逃；又如泰山压顶，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我们只得既像蜗牛一样小心翼翼地寻求儿子只言片语的回应，又像犟牛一样无所适从地埋怨着他的毫不留恋。知道，我们急需一个国庆摆渡情绪。

　　寄养在母亲家一年多的鹦鹉，在被我放出笼子溜达的第四天，它趁母亲开门时窜走瞬息不见了。快得连给母亲张嘴惊呼的机会都没。母亲自责，谨慎地藏起一年多的人鸟情陡然空荡荡的悲伤，只讪讪着：“我不知道它被放在笼外……”

　　养了十八年的儿子要去上大学了！我们很有准备地提前一个月预订了酒店，规划好行程，自以为会是一场志得意满的送别，一场水到渠成的离别。

　　当日，艳阳高照，台风低压下，爷爷奶奶挥汗如雨地帮忙搬行李到宿舍，陪儿子穿过大大的校园去报到；汗湿衣衫，人头攒动中，儿子也频频回首寻找呼唤，唯恐他们走丢。近暮，饭点，爷爷奶奶陪同商场购物，共进晚餐，儿子一次不落地早早掀起塑料门帘等大家通过。欣慰，我的男孩已长大，长成了一个细腻温暖的大男孩！

　　路边栾树落花如雨。儿子迎着阳光大步向前，就像一簇急着融入那片光亮的晨光。望着他已渐宽阔的后背逐渐远去，我知道我的大男孩，这一次是真真切切地要奔赴我无法陪同也不是很懂的他的前程去了。

　　第二天，再次经过儿子的宿舍区，他爸想去跟他道个别。电话中儿子的那句“你又来干什么？”把所有的不舍和牵挂堵成了停滞在空中的无措的挥手。我想，我们一再的依依不舍已影响他融入新生活了吧。不安中，我们暗暗撤回了一起拍照留念的邀请。按照既定计划，我们去他的校门口合了一张影，只是照片中少了计划中的主角——我的男孩。

　　带着龙应台般的“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的落寞，我们原路返回。路上，他爸才面露痛苦地说昨天搬东西时闪了腰。

　　彼此相伴成长的18年，早已使我们相濡以沫，习惯了血肉相连的亲密联系。面对孩子的长大，远行，无论心理建设多久，筹划多久，为人父母者还是无法做到适时地体面退出啊，一如这闪了腰也强装若无其事的狼狈！

　　由于异地工作，他爸以前基本无法参与孩子的成长。我和我的男孩可以说是相依相伴了一路。

　　他曾是我共寒暑穿风雨的“战友”啊！

　　他读小学时，无论我起得多早，只要我房门一响，他就像时刻准备着的警醒军人，马上从楼上跑下，要跟我去学校。于是，一个个寒冷的冬晨，我骑着电瓶车在前方尽量放大身体挡着寒风，他坐在后座露着两截小腿，陪伴我，温暖我。问他冷不冷，他总说：“一点都不冷！”还说，“妈妈，等我长大了也要到你的学校读书，姑姑的学校再好我也不想去。我就只想跟着你！”夏天接他放学，忽下瓢泼大雨，俩人被淋得睁不开眼，裤腿湿了一大半。滚滚雷声中，是瑟瑟发抖的他安慰我，免我顾虑：“妈妈，我没事，真的一点都没事！”一辆电瓶车，寒来暑往，风里来雨里去的艰苦日子，因为有我家男孩，也变成了温暖的故事。

　　他还曾经是我的支柱。

　　他刚读小学一年级，每天有拼音过关任务。我在教室里上夜自修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学生；他搬把凳子乖乖坐在教室外读拼音，包括不断重复错误的读音。记得有个晚上，等我夜自修结束才给他拼音过关，到晚上9:30其他小朋友一觉都快睡醒了他还是“d”“b”分不清。在我的不耐中他一边擦着眼泪抽抽噎噎地读，一边软软糯糯地道着歉：“妈妈，对不起，我就是‘d’‘b’分不清喏！”从不抱怨：“妈妈，就是因为你要夜自修，害我要那么晚过关！”让我能一直心安理得地专注于自己的工作。记得有次我留学生过关忘了接他，直到天黑才想起，赶紧冲过去，发现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黑漆漆的教室里。见到我，才哇地哭出来说：“妈妈，你怎么这么晚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这是他唯一一次责问我，直白地表达他的委屈和害怕。如果没有他的乖巧懂事，理解支持，顺利长大，我不知道能力低下常常顾此失彼的自己，此时会在哪里焦头烂额，捶胸懊悔！

　　但，就是这样的我的男孩，这次明确表露他已无法再与我同行，他要走他自己的路去了！

　　但父女母子骨肉相连，根筋相通，怎么割舍都无法割断。抵不住担心和牵挂，他爸打他电话但十有五六不接，微信聊天也基本是表情包“OK”“好的”“遵命”，隐隐透露着对深聊的抗拒。他爸黯然神伤时，外甥说我的男孩告诉他，他想家了！不禁鼻酸！我家男孩是怕一开口就要暴露情绪，还是一细说就要不舍呢？

　　我给母亲买回了一对鸟，拆包裹时她万分小心，唯恐又飞走了。现在笼内鸟儿嘀啾，母亲换水喂食倍有兴致。她终于走过自责，袒露内心，把对那只鸟儿的歉疚，渡到了这对鸟儿上。偶尔她还会问我：“你说那只鸟会飞到哪里去了呢？它现在还活着吗？”

　　人生本是一场马不停蹄的相遇和告别。我希望国庆长假的舟楫，也能摆渡孤独，摆渡落寞，不要词不达意，不要言不由衷。再给彼此一次机会，让为人父母者学会体面地从占据主位的关系中适当退下，让孩子学会奔赴新生活时无所顾虑地坦陈不舍和留恋。让我们扶一扶秋阳，从高爽微凉的金风里起笔告别，从举国同庆的欢乐中落笔起韵，收起乳名书写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