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深秋话栗事
- www.nhnews.com.cn 宁海新闻网 2024年10月25日 09:5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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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静雅
办公室同事老刘,业余爱好广泛,既是游泳高手,又是美食家。最近他又爱上了枯根雕琢的小把件。某天,他突然一个人感叹道:“千年榛万年栗啊!”这是我第一次听说栗树这么长寿,从来只知道松柏银杏的长寿。好奇心超强的我赶紧网络搜索“世上最长寿的树排行榜”,果不其然,老栗树排进前十:世界上最古老的栗树是“百马树”,在圣达尔弗的林瓜葛洛萨和西西里岛的埃特纳火山山坡上,都可以看到这种树,百马树是在全球发现的这种树中最大的一棵,据悉已有2000到4000岁。“山中也有千年树,世上难逢百岁人”,想不到栗树也可活千年,也象征健康长寿,我不禁对它肃然起敬,从此看重起它来。
近来经常翻阅康熙近臣余姚人高士奇撰写的《北墅抱瓮录》,这本书也写到了栗:“松盘山外,平畴衍迤,皆种栗树,大者数十围,结实甚多,新秋剥食,芳鲜莫及,兼有香气,若桂丛之始拆。八九月时,其房自裂,命小奚掇食筐中,悬檐壁多风处,俟其少乾,皮易脱而味较胜。”栗树之高大,栗味之香美,可见一斑。搜索先秦至今的经典诗文,栗树与栗子是很常见的意象。《诗经》“揆之以日,作于楚室。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山有嘉卉,侯栗侯梅”,北周庾信“寒谷梨应重,秋林栗更肥”,等等,涉及栗的辞章在文林诗海中俯首可拾。
栗树也是我们宁海最常见的树木之一,差不多村村都种,可谓“石壁倚松径,山田多栗林”。在过去,秋来满树果实可以果腹,树老且直者可以做屋柱,是造福于民的经济作物。但是薛岙人对栗树的印象不太有,像我到了小学五年级才第一次见到栗树。
薛岙小学是乡中心小学,隔壁伫岩村的孩子,资质好点的,五年级就从复式制的村小转到乡小就读。薛岙是渔村,缺田少地,渔民家的孩子一年里很少能吃到瓜果。伫岩村是农业村,地多院子大,一年四季瓜果不断。插班的五位伫岩同学经常带我去他们村玩,夏天摘桃梅李果,秋天打板栗采菱角。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一次伫岩村游玩,就是板栗树下捡毛栗。那棵板栗树生长在村后山脚土路边,树身高大秀颀,枝繁叶茂。仰头望向树梢,丽日高照,蓝天映衬,微微泛黄的阔叶间藏满一只只浅绿色毛球。金姓同学头戴竹笠,手执长竹竿,使劲敲枝头毛栗,并叫我躲得远点。掉下一个,我就跑过去捡。栗子浑身硬刺,如刺猬般让人难以下手。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穿着如钢针编织的外套的栗子,感到很新奇,但又不知所措。金同学说,可以用脚踩碾,挤出里面的栗子来,还可以拿石头去砸开,这样就不用担心刺伤手。我正好穿着那时流行的少林鞋,鞋底厚,于是一脚踩下去,随着尘土扬起,棕红油亮的栗子瞬间从壳里滑溜出来。难以踩开的,就用石头砸。金同学说,栗子可以生吃的,你可以尝一个。用衣襟擦去灰土,“咯”一声咬破带着韧劲的外皮,露出淡黄色的果肉。细细剥去毛质表皮,入嘴咀嚼,微甜略脆,味道有点像硬心番薯,不怎么好吃。
直到栗子装满两个衣兜,我们才回家。我到家时,母亲刚好在灶间下米煮饭。把栗子倒进淘米筲箕,用井水洗净,铺在镬里羹杠上熯。饭熟后,栗子出镬,白米饭染上了深深浅浅的棕色汁水。我迫不及待地取一只放进嘴里,一咬,一股气流冲出外壳,烫到了嘴。但又香又甜的味道,绵软细腻的口感,马上抚慰了我。极有可能这是我第一次吃到栗子!说实在,岁月久远,已经记不清楚这之前有没有吃过栗子。
听我说起这段往事,老胡很是不屑,他说,从小到大,瓦窑头的孩子年年都有板栗吃的。瓦窑头深山里,藏有一大片栗树林,不知种于何年,自老胡记事起,栗树就已经很高大。每到深秋,栗子成熟后自动掉下,树底落满豁裂开口的刺球,个个有拳头大。刺壳枯黄萎缩,咧嘴半含着双胞或三胞的棕红色栗子,有些稍稍一碰,栗子就被吐了出来。选择一个晴明的午后,村里孩子呼朋唤友,提篮携箩,大部队浩浩荡荡迤逦在田垄地埂峻岭斜坡上。过桥渡水,穿林越岗,行走半个多小时,进入群山腹地。栗树林横亘在松山竹林之间。孩子们一拥而上,开心地踩踏毛栗。遇见没有开口的,就捡回家再处理。孩子们的说笑嬉闹声,“行踏空林落叶声”,伴着风过树梢的“唰啦啦”声,一齐奏响,寂寞一年的栗山,顿时热闹起来。待捡得意足且身累,捡到“残霞照栗林”之时,某个大孩子一喊“好转去了,天蛮晏了”,孩子们就陆续下山。栗林复归沉寂,鸟雀不时啁啾。山道上,孩子们挈着篮子,抬着箩筐,缓缓走回家。村庄炊烟正起,父母已在村口门前张望。栗子不是放在饭镬上熯熯吃,就是埋进灶膛余火煨起来吃,无论哪种吃法,都必须在栗身上开一刀,否则吃起来麻烦,煨的话还会“嘭”一声爆裂,以致果肉喷射飞散,壳内所剩无几。
听着老胡的童年栗事,我心生羡慕。根据他所讲述的,想象成一个个画面,来弥补自己的童年缺憾,获得一份从来不曾拥有过的人生栗趣。
“千年榛万年栗”,人类的历史长河里,一直有着栗的身影,我国早在两千五百多年前,“道树曰行栗”(即栗树是行道树),只是因为它过于常见,人们也就忽视了它的美。如今我重新认识了栗,幸甚至哉!
期待某个深秋寒夜,“炉灰香爆栗,庭叶碎烹茶”的宋诗意境能在我的生活里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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