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茶厂琐忆
- www.nhnews.com.cn 宁海新闻网 2024年11月08日 09:1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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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能平
“茶树是摇钱树,茶厂是聚宝盆。”说起建茶厂的初衷,父亲总以一名亲历者的身份,一而再地转述着当时乡领导说的那番话。
而今,乡已改名,茶厂也早已在时间洪流的裹挟下,荡然无存。可不知为何,茶厂的往昔,却不时在我脑海中若明若暗地浮现着。我知道,那儿有我童年玩耍时的身影,有我童年时的认知,也有我对那时人和事的反思与感悟。
茶厂,是简称,“宁海县第二精制茶厂王爱分厂”才是全称。
王爱,俗称王爱山岗。一条山岗,逶迤十余公里,有点像一条扭扭曲曲的大水牛。牛首抵在桑洲岭上,牛尾翘在冠峰山上。一条山岗,也是一条分水岭,清溪在左,白溪在右,两条溪流日夜奔流不相会。山岗上无溪流,少成顷平地,梯田、山地满目皆是。种茶正合适。
一山千行绿。到了春三月,茶芽透绿、清新,从茶树叶片下冒出来,挨挨挤挤的,别有一番景致在眼前。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王爱乡因了这株株茶树与片片茶园,办起了这家乡办茶厂。
茶厂,位于王爱山岗中段,区区二十来亩,面积不大,但在山岗上,的确像极了“聚宝盆”。山岗上,平平整整的地儿稀缺,围墙一圈,“盆儿”天然形成。现在想想,那时的选址眼光还真不错。地平、位置佳,离桑泳线马路也不远。水泥围墙、水泥厂房、水泥晒场、水泥水塔,如此等等,都与黄泥塘村里的那些石头瓦房、石子小路形成鲜明的对比。石头瓦房依着山坡而建,茶厂却高踞坡顶,远远望去,极具视觉冲击力。茶厂这个“聚宝盆”,无形中也让黄泥塘村“虚”胖了许多。
厂也因村取名,黄泥塘茶厂,也是山岗上人人认可的别称。
茶厂建在村边上,村人尽得诸多便利。有的茶园离茶厂很近,围墙外三五步即到;有的茶园虽远点,但也花不了半小时。一片茶叶一粒盐,茶叶就是那时的酱醋油盐。到了采茶季,家家户户争分夺秒,男女老少齐上阵,抢的就是时间,以免天热叶大,价贱。地利之便,省下了奔波时间,村人每天都可多采三五斤。不像山岗上其他村落的卖茶客,或背、或挑,匆匆忙忙,快步如飞,都得提前一点赶过来。茶叶一卖,就一手袋子、一手票子,兴冲冲急忙忙闯进回家的夕阳中。有时,看着一帮帮肩挑背扛的卖茶客从眼前掠过,心里仿佛有了那么一点自豪感。碰上急雨,那些卖茶客全身湿答答,一根扁担挑着两袋茶叶,左一脚右一脚,踉踉跄跄,在雨幕中奔跑。
记忆中,茶厂里的男女工,村里人所占比例明显有点高。刚建厂那阵,想进厂也不易。那时,姐姐嫂嫂们外出门路少,赚钱的行业也少,听说在家门口就可进厂赚钞票,大家摩拳擦掌,都想进厂当工人。为了公平、公正,村里还用了抓阄的方法。摇钱树与聚宝盆,所言不虚。
清明之后,寂静多时的茶厂,便慢慢沸腾起来。看,高烟囱里的煤烟汩汩而出,又黑又浓,比柴草烟味刺鼻多了;听,机声隆隆,从早到晚响个不停;闻,茶叶清香,随风而来,闻闻都会醉了。杀青、揉制、烘干、精选等等工序,大姐大嫂们头戴白帽,就像一只只白蝴蝶那样,在车间里飞来飞去。到了夏天,茶厂就更繁忙了,刚刚经过烘干、抖筛、圆筛等工序的茶叶,急需拣选茶梗、杂质后装箱发运。于是,家里的小妹妹小姐姐们都有了挣小钱的机会。她们个个眼明手疾,就着一堆茶叶,一下子把茶叶散开,一下子又把茶叶捧在一起,双手就像小鸡啄米那样,“噗、噗”地拣选出一粒粒杂质、一根根茶梗……一个暑假下来,学杂费、连衣裙、风凉鞋,也可一一换来了。记得其中,也有个别投机取巧的。临近傍晚,那些耍心眼者糊弄拾掇一番,就抱着茶桶来过秤。检验员看看盖在上方的蛮干净,但也有检验的好方法,只见双手往茶桶一插,掏出一把茶叶一看,杂质、茶梗豁然在目,作弊者肯定逃不过。聪明反被聪明误,作弊者只得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乖乖重新拣拾过。记得人生中“返工”一词,就是从那儿学来的。“看看,又返工了吧!”他们这样互相打趣着。
那时,我等从没出过山岗的小屁孩,有事没事都喜欢往茶厂里跑,仿佛茶厂就像一座蕴藏着无穷奥秘的宝藏,仿佛茶厂就像一个崭新新奇的儿童乐园。门卫老头,一来碍着面子,二来“斗”不过小屁孩,只好睁一眼闭一眼地任我们玩耍。只见那鲜绿的茶叶困在炒茶机中,噼里啪啦地跳跃着、翻滚着;揉茶机中,杀青后的茶叶就像石磨磨豆腐般,揉搓着、转动着,深绿色的茶汁儿汩汩而出;输送带上的干茶叶,就像被赶上了架的鸭子一样,无奈地站在筛网上抖动、跳跃,一倏尔就又跳进了各自的茶桶中……要是再到大姐的拼配室去瞧瞧,那就更开眼了:天平秤、拼配盘、小茶盅儿,样样都那么精致。记得天平秤的砝码很小很小,五克、十克、二十克不等,亮晃晃的,整齐地码在小木盒里,看看也新奇。有时,也会偷偷拿出,仔细看看再放回去;有时混在车间中,看看机器、闻闻茶香,再和大哥大姐们闹一闹,都能乐上老半天。就是玩过了头,不小心磕破皮、流点血,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走到抖筛机、圆筛机旁,摸下一撮茶灰,再顺手往伤口一压,嘿,神了,血就这样被止住了,再也不用担心伤口感染发炎。有时,还可分到一个热腾腾透着茶香的茶叶蛋打打牙祭呢!早春三月,厂区草地上抽出的茅草茎,嫩嫩的、绿绿的,我们边闲逛,边拔些嚼嚼,别提多鲜美了。初夏,一些大石坑里盛满了清水,蝌蚪不计其数,看得我们眼花缭乱,我们还搬来大树桩在水坑中当船划。那时,五吨卡、十吨卡让我们大开眼界。大暑天,那些戴着一副白纱手套的驾驶员,从驾驶室里跳下来的那一刻,我们觉得很神气。
后来,不知为何,茶厂一包再包,数易其手,却再也没有像儿时那般红火过。那时,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好好的厂子就办不下去了呢?现在想想,花无百日红,万事要创新,别人早就在试制望海茶、望府茶,你却还守着老业,一如既往地生产着不适销、低利润的大众茶,厂子不“倒”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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