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行通

　　小时候，我家自留地的边角上长有一棵很大的乌桕树，我称它为桕保姆。在村庄周边的其他地边山脚，也长着许许多多的乌桕树，但都没有我家的那棵大。那时的乌桕树啊，受人敬重得很，大人们把它当宝贝。这不，它是生产队的摇钱树嘛！但自留地上的乌桕树还是归各家自己所有，是私家的摇钱树。因此，原本没有的，也要在地角边上栽上一两棵，像养儿子一样养着它，指望假以时日，能为家里添点柴米油盐酱醋茶。

　　父亲很想把我培养成劳动人民，小小年纪让我劳动，去自留地干活就像小孩过家家。什么拔菜呀，掏洋芋呀，摘花生呀，一样少不了。累了我坐到大乌桕下的石头上，背靠着大乌桕，嗯，好舒服！大乌桕俯视我，怜惜我，我仰望它，敬慕它，心灵神似。自留地是我成长的摇篮，大乌桕则是保姆。我特别喜欢桕保姆，不在意它摇多少钱，我喜欢的是它的精神和品性，喜欢的是它的多彩多姿给我带来的美好心绪。

　　桕保姆高约三十米，主干并不挺拔，中段如水蛇过河，扭扭捏捏连弯带曲，树身向东倾斜，似乎在等待新一轮的红日，树脚径围正好让父亲双手合抱，树冠覆盖面有二十平方米，从树皮上看，是有些年纪了，但生长姿势仍老当益壮。

　　春风拂面，它心潮澎湃，虽然脚步迟缓，仍要与百花争雄，在春风暖雨沐浴下，它那颓废的枝丫勃发嫩芽，淡淡的，绿绿的。望上去凝神，一股清香从心底透出来。

　　当火辣辣的阳光喷向大地时，它把一片片小叶子拼成一把太阳伞。枝丫上的绿叶葱翠欲滴，一串串沉甸甸的淡绿色的桕果在微风中摆荡，听那厮磨出来的“嚓嚓”的歌声，不用猜，必是个沙哑的歌手。劳作后歇息，父亲坐到树底下，我递上老烟，他娴熟地做完流程，吧哒吧哒地抽了起来，吐出的烟雾旋转成一个个小弧圈，缓缓升腾，被绿叶吸走。也许是因高浓度的负氧离子中和了高浓度的尼古丁，他显得心旷神怡，如入仙境。我看得神情飘逸。

　　一夜秋风起，千树万树红。此时的红枫流光溢彩，被游客捧到天上去了。它高傲地对桕保姆说，你怎么又姗姗来迟？桕保姆不愠不怒，引经据典，循理反驳，说，我呀，根系发达，叶绿素供给充足，营养好，衰老缓慢，所以呀，还停留在黄叶阶段。而你呢，早衰了！火红不是好消息，是回光返照。一席话惊得红枫休克过去，红叶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像垂死挣扎的蝴蝶。秋天，桕保姆黄得金光闪闪，是金子的天下，令人赏心悦目，一点也不比红枫逊色。

　　深秋初冬，寒风裹挟冷雨迎面来袭。再怎么着桕保姆也抗衡不了自然法则。“飞天笑颜满江乡，乌桕红叶几经霜”。步红枫后尘，回光返照，它和姐妹们把大地染成火海。游客驻足流连。我有些伤感！桕保姆却自豪地说，深秋桕叶赛红枫啊！红颜薄命。话音落下，红叶归还大地。“乌桕叶残垂白子，参差早拟是梅花”。树冠枝丫呈一片银白色，似花非花，白得耀眼。这是桕保姆的精华！它将精华和红叶一起献给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