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娇琴

　　立春一过，凛冽的寒风，终究不再肆虐，吹过面颊的感觉柔和了些许。母亲总会坐在客厅里，透过玻璃窗向外凝神眺望，犹如一尊雕像，默默无语，久久凝眸。顺着母亲的视线拉长，延伸，哦，那是窗牗和院墙联手切割下的一方天空。黛青色的，还带着严冬的冷涩。看着，看着，母亲经常喃喃自语:“再过一阵子，天气暖和些，天就蓝了，田野的草木就开始出芽了。”每每听到这些话，我就知道，母亲那颗被寒冷桎梏了一冬的心开始先于草木而萌动生发了。

　　每年这个时候，母亲问得最多的便是“手机里看看，接下来还有没有霜冻天气？”如果我们告知她，“气象预报显示，近半个月没有霜冻，气温也不像以前这么低。”“那就好，过几天可以种洋芋了。前阵子向隔壁林嫂要了块荒地，抽空去开垦起来。”于是乎，昨天下班到家，母亲颇有成就感地向我们汇报:“今天中饭后去锄地了，草根多得在地下打结。我和你爸好不容易收拾干净。”今天下班到家，母亲又告诉我们：“今年留的洋芋种芽头茁壮，种下去出苗肯定好。”吃饭时，母亲看着一家子，又忍不住盘算起来：“婷婷喜欢吃生菜，扬扬喜欢吃芹菜……今年有地，都给他们种上。”我知道，如果母亲再年轻个几岁，如果她拥有足够多的地，恨不得把家人爱吃的菜蔬全都种上。春天呵，你还没有翩然而至，母亲的春心已经蠢蠢欲动，种植蓝图已然开篇了。

　　再过一阵子，气温终于在母亲的翘首期盼中如愿提升。吹面不寒杨柳风。风过之处，从“草色遥看近却无”，枯黄的草地开始泛青，到“浅草才能没马蹄”，仿佛也不过眨眼之间。洋芋已种下，各种菜蔬种子也按计划有条不紊地播撒于地。一畦，一畦，长宽等距，平平整整，肥沃疏松的泥土孕育着一个个鲜活灵动的生命。茶余饭后，母亲就会去她的菜地里走走，看看。“今天天气好，我们一起去地里看看。”闲暇之际，母亲必会发出邀请，唤我同行。母亲低头，环视，目光从眼前慢慢挪移，一直望向菜畦尽头，再从另一畦地那头缓缓挪移到眼前，脚步随视线挪移，舍不得遗漏一个角落，那神情恰似端详自己亲手养育的婴儿一般。是啊，沃土之下，生命拱动；沃土之上，新绿欲滴。这些都是母亲的用心之作，犹如工匠手下的精心巨作，如何不珍爱呢？如遇气温骤降，寒气席卷，母亲就会翻找她收藏的“宝贝”。那是一些在生活中看似无用，有时却又偶能用上的废弃物品。此刻，厚厚的旧棉袄、地毯就派上用场了。母亲不怕麻烦，一件一件，一块一块，无缝对接，铺盖于地上，不厌其烦。直至，遍地覆盖，母亲才会安下心来。因为经过此番操作，她能笃定自己的菜蔬能得到很好的保护，不会被严寒侵害了。

　　暖阳融融，春风和煦，不经意间，些许嫩芽已趁人不留意，悄然跃上那些外表还似枯槁之状的枝条，星星点点，仿佛是一双双灵动的眼睛。母亲的春心亦随飘舞摇曳的柳条飘荡，她的双腿更歇不住了。田间地头的野蒜早就从地底下探出头，已如秀发般飘逸。或错落有致，或成片铺排的马兰草、荠菜、艾青绿意盎然。母亲就会挎上篮子，带上剪刀，去田间巡游散步。至此，时常有一缕缕野蒜，一小把马兰草，或者一小篮艾青，亦或一小袋笋，伴随着母亲欢悦的春心，和着母亲欢喜的脚步，隔三差五光临我家。有时多了，母亲就会乐呵呵地送一部分给隔壁邻舍，如花般灿烂的笑在脸上洋溢。此刻，母亲分享的是春天里她的劳动成果，开心、满足，不言而喻。

　　每到周末，母亲就会试探着问：“这星期空不？我带你们去挑青。”“海塘边的楂楂梅红了，摘了浸酒蛮好。”我和弟媳空着，就会陪她去。走走聊聊，聊聊走走，母亲看到别人家地里的菜蔬长势喜人，总会夸赞几句“种得好”。看到别人家的地打理得平整顺滑，又连声夸人家“勤劳能干”。我和弟媳跟在一边看，也跟在一边夸赞。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我们不在意挑了多少艾青，摘了多少楂楂梅，我们只在意母亲在春天里行走的快乐，更乐意分享母亲行走在春天里时春心荡漾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