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东标

　　读魏人彪的散文，首先让我想起了早年他相随在我的身边，与我一起搞文学的情景。那时候，我还在宁海县文联工作，他在宁海茶厂工作，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共圆文学之梦。我们办《早春》小报，开笔会，谈作品，一群文学青年，凝聚在一起，写小说，写诗歌，写散文，把县里的文学氛围搞得热火朝天。他还帮我抄写稿子，写得一手漂亮的硬笔书法。我的大型剧本《明月何时圆》，中篇小说《野鸭滩》定稿本，都是他用工工整整的钢笔字抄写而成的。现在翻出来看看，纸墨泛黄，文学光泽依然温润可感，都是浓浓的文友情谊。

　　人彪写散文，也写艺术散评，当然，写得更多的是散文。一篇一篇地积累起来，便有现在出版的《流年中的野蔷薇》《逐光而歌》两本集子。这些篇什，大都是在各地报刊上发表过的，我也大多读过，现在又重新阅读，一个聪颖好学、努力上进的人物形象便跃然纸上。从青少年到中年，他说：“一件件往事，都是我生命的河流中埋藏着的一株株沉香，弥足珍贵，让我在无数个孤寂的深夜里回望，平添温暖。”《戊己桥畔少年谣》写的是作者年少时在故乡跟表哥去捕鱼的故事。“沸腾的潮声中，围猎的喧嚷和呐喊此起彼落，手电筒的光柱在戊己桥上空狂舞，一段一段的竹帘前，冲不出去的鱼儿一群一群地带着水花蹿出水面，银色的鱼鳞在月辉下闪闪发亮。”灵动活泼的文字记录了他美好童年中的一页。《难忘米酒香》则记叙了他母亲善于酿酒的过程，“几百斤大米，一笼一笼地蒸，把秋夜蒸得越发深沉了”，于是少年的他便用小碗从塑料布的口子里伸进去，掏出酒酿，偷偷地吃，糯糯的，甜甜的，那种特别的清香，也便融进了他后来的文字里。《晒书》《剪报记》《读戏记》《业余编辑》等几篇，可以看作他虔诚地怀着爱好，向往学问，追求精神境界的生命轨迹。“在书堆边席地而坐，我一本一本哗哗地翻动书页，抖散那些霉味，却不料，也抖出了一串折叠在书页中的往事。”他热衷于剪报，只要是他喜欢的文章，他会不厌其烦地把它剪下，用化学浆糊把它粘贴成一本又一本的“剪报集”，不断地翻阅，为他的散文创作，注入了另一种营养，也应了写散文要从做学问开始之说。他说，他受我的影响，也读戏，读莎士比亚全集，读我的戏剧作品，读得畅快淋漓，让他无数个夜晚沉浸在美妙的戏剧情景里。他用平实细腻而又智慧的文字，记录了他的生命体验，承载着那份最本质、最朴实的感动与温情，充实而又炽热。他的创作态度是认真的，怀着热烈的生命激情以及对理想的追求，试图为他亲身经历的庸常及不庸常的经历写下文本追忆，使我想起袁枚写的那首叫“苔”的诗：“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魏人彪的文学底子很好，散文已经写得很扎实很娴熟，我就想到，他应该有更大的提升和超越，我就向他建议，你不妨写写大散文。何谓大散文？散文有大小之分吗？过去是没有的，现在确实有这种说法，至少在圈内人的闲谈中。我们通常说的大散文，大概是指那种有大视野、大格局、大情怀的长篇散文。选准某一题材，从历史、地理、人文、思想、情感等方面多层次地开掘下去，融叙述、描写、议论为一体，洋洋洒洒，不拘一格，率性而文，这是否是大散文的基本特征？我也是姑妄言之。我曾经在我的长篇《柔石二十章》中尝试过，成败不计。对于人彪来说，后来他的工作调到了宁波市林业局，他的视野一定较先前开阔了。这山林也是一块大题材呀，浙东有多少绿地？多少名树？多少稀有的品种？里面又有多少民间的和学问上的故事？开掘起来，一定很有趣很有含金量。

　　人彪思索了良久，回答我说：我做不了。请允许我胸无大志，请允许我小打小闹，请允许我停滞不前。——当然，这其中包涵了他的自谦。他的深层想法是什么？我们在读《逐光而歌》的后记中，开篇里有一段他与他妻子的对话。妻子问他，你有爱好吗？他说，我爱好文学呀。妻子说，那不能算。为什么？妻子说，爱好是平常人琐碎的一种闲情逸致，而文学是你的事业，与钓鱼养花之类不一样。知夫莫如妻。有妻子知根知底的诠释，人彪认了。他承认，他对写作是极其认真的，是不计昼夜、不计报酬、不计得失的一件事，谓之“事业”，是准确的。于是，他在后记的文尾洒脱地说，我依然愿意怀揣无限期许爱好文学，把它作为毕生追求的事业，沉醉在文字那勾魂摄魄的万千风情和魅力中。我无意成为“光”，也终究成不了“光”，我的期望是追随光，与光共舞。

　　把文学当作事业，毕一生而追求，书写自己的生命轨迹，何论散文大小之别？有这一点，魏人彪也就够了。我写下数言，与之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