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敏明

　　麦糕当然是麦子做的。

　　麦子，大都长在北方，我见过，麦浪如海，看不到尽头。我们小时候，缑城大体还是百年前的老样子，除了错落有致的老屋，周围都是田地。麦田也不少，东南西北乡都有，西乡多，西乡人喜面食。西乡岔路地阔，桑洲多山，岔路的麦子种在平地上，桑洲麦子大多长在坡上坡下，桑洲今天满梯田都种油菜花，昔日种的是麦子。看着黄澄澄的油菜花美是美，但心里还是看着起伏的麦浪踏实。

　　初夏，阳光照着，缑城南乡范家村的田野上散落着的麦秆子闪着金光，成群的“吱吱喳喳”的麻雀在啄食遗漏下的麦穗，我们一群小城里的孩子也跟麻雀抢拾麦穗，我们赶到这爿田地，麻雀就飞到另一爿田地，像是捉迷藏。那年月缺粮，我们这一代人都有过拾麦穗的经历，那拾到麦穗如获至宝的感觉至今记得。今天对拾麦穗的回忆，是在捡拾孩提时的童心，那份亲近乡野的快乐。

　　记忆中，我的母亲做麦糕的水平实在令人不敢恭维，每次都会把麦糕做成麦僵，硬邦邦的，像布鞋底。揭锅时，母亲常会有尴尬、无奈的神情，但我们还是抢着吃，吃得香。

　　但母亲对如何做好麦糕，理论上是说得很好的。母亲说，做麦糕有多种酵母，小苏打、糕种、酒酿等等。做麦糕首先要选择一种酵母，按一定比例和麦粉搅拌在一起，不同的酵母发酵时间是不一样的。酒酿、小苏打发酵时间短些，约二三小时。糕种发酵的时间长些，要一整晚。季节上，夏天发酵时间短些，冬天发酵时间长些。冬天，母亲每次做麦糕发酵，都要用棉被捂上很长时间。发酵完成后，就到揉面粉的程序了，面粉揉的时间久些，蒸熟后的麦糕就紧密有嚼劲。面粉揉好后切成长方形，放到已烧开水的锅里去蒸，约半个小时香喷喷的麦糕就出笼了。说说容易，要做出一笼好麦糕是有难度的，放酵母、加水、揉面粉、蒸，一个环节做不到位，就出不来好麦糕。母亲总想不明白，她做麦糕哪个环节没掌握好，每次都把麦糕到底做成麦僵，真是应验了缑城那句谚语，“讲讲像仙人，做做像癫人”。

　　我外婆麦糕做得比我母亲好。外婆年轻时居住在上海，能做精致的西点，回乡后也学会了做麦糕。外婆做麦糕喜欢用酒酿做酵母，还一定要用当年收割来磨成的新麦粉，形状自然是长方条，像模像样，麦香醇厚扑鼻，很好吃。我外公是知识分子，外婆说，外公告诉她新麦粉含“麦芽酚”等香气浓度高，陈年麦粉低。尽管她不知“麦芽酚”是什么。

　　小姨会做花样麦糕，也可称“面食”。她手巧，做什么一上手就会。当年小姨“下放”嫁在了农村，小姨父家在毛屿的海边，节假日母亲经常会带我们下去玩。招待我们除了小海螺，小鱼虾，小姨还会蒸出一笼笼做成兔子、青蛙、牛、仙桃等样子的麦糕。有时候，我们也会跟着小姨一起把麦粉捏成各种小动物，我喜欢用洋红点染小动物的眼睛，尽管我们捏的没样子，现在想想满是童趣。

　　说起麦食，北方比南方正宗。我同学的母亲，南下干部的妻子山东大娘，很会做麦糕，手艺是从娘家带来的。她做麦糕用自家的糕种发酵，揉面粉的时间比别人长得多，做出的麦糕厚实有弹性，嚼劲十足。她的麦糕圆形，她叫馒头，五六厘米高，宽近十厘米，一只馒头要用上半斤面粉，耐饥得很。如果有条件用红烧肥肉夹着吃，味道没得说。我对麦糕和馒头的区分：南方叫麦糕，北方叫馒头；长方形叫麦糕，圆形叫馒头。前几天，我碰上那位同学，他告诉我，母亲近九十岁了，隔几天还会做馒头，那糕种已在他家存续几十年了，不舍得放弃。真是奇迹。

　　我们小时候的麦粉大多不白，吃起来有些许粗杂的感觉。一天，市面上冒出一种麦粉，特别细，特别白，名字也特有时代感，叫“富强粉”。我们家是居民，父亲身份还是镇干部，偶尔凭票能吃上一两次。但经常能吃上“富强粉”麦糕的人，一定是有“花头”的人，而种麦子的农民是吃不上“富强粉”的。

　　现在，每天早上我会买上两只麦糕，外加一根油条，夹着吃，这份早餐我没有吃厌过。只是，不知为何，如今的麦糕少麦香，少嚼劲，过去的麦糕有故事，可惜成了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