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峭

　　一般去旅游，我很少打卡美术馆。总觉得那是“阳春白雪”的地方，而我这个“下里巴人”，既看不懂构图，也读不懂色彩，更摸不透笔触。就算去了，也只是走马观花，发个朋友圈，留个“到此一游”的证明。

　　而今年暑假，我走进浦东美术馆，纯属意外。原本只是去隔壁的海洋水族馆，出来时夕阳正斜，金光洒在陆家嘴的玻璃幕墙上，晃得人恍惚。我顺着人潮晃悠，一抬头，忽见路旁的巨幅海报——“缔造现代：来自巴黎奥赛博物馆的艺术瑰宝——全球仅此一站”。不知怎么，我心中竟涌出几分想进去看看的冲动。

　　已是晚上7点，美术馆门口仍排着长队，甚至不少参观者拖着行李箱，像刚下火车或飞机就匆匆赶来。在入口处，我随手拿了本展览手册，翻开才知，这次展览是浦东美术馆年度重磅国际大展，汇集了奥赛馆藏的50多位艺术巨匠的百余件杰作——梵高、莫奈、米勒、塞尚、高更……这些在美术课本里“只闻其名”的大咖，此刻，他们的真迹竟近在咫尺。

　　展厅里灯光柔和，人们低声细语，脚步很轻。有老师带学生，边走边讲解；有父母带孩子，指着画布耐心解释；也有艺术爱好者，站在画前久久挪不开步；当然，也有像我这样对艺术一知半解的“门外汉”，只会拍照或自拍。

　　整个展览像一本摊开的西方艺术史，学院派、现实主义、自然主义、印象派、新印象派、后印象派……重要的艺术流派都有涉及，把19世纪的法国艺术娓娓道来。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美术馆不是“云端”，它把世界的辽阔，悄悄放在了你眼前。

　　我偷偷地跟在一队师生后面“蹭课”。穿校服的学生们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记着笔记。老师轻声分析画作细节，她的目光落在《帕斯卡夫人》肖像画前：“你们看这幅画，仔细观察她的手部，是不是青筋都清晰可见……”看到《梵高在阿尔勒的卧室》时，她又说：“梵高画这幅画时，正在等他的好朋友高更。那绿色的窗、黄色的床、紫色的墙，每一笔颜色都是他的期待。一年里梵高就画了三幅同样的《卧室》，这是第三幅……”听他们聊“笔触的层次感”“色彩的冷暖对比”，我却像个局外人，只能在一旁默默聆听，内心满是羡慕。

　　站在米勒的《拾穗者》前，我几乎屏住了呼吸。课本上见过无数次的画面，当真正面对时，那种震撼没法用语言形容——农妇弯腰的姿态，田间的景象，整个画面弥漫的感觉，可我除了说“好看”，再也找不出更贴切的词来形容。面对大师的真迹，我感到自己美术知识的匮乏。

　　但最让我触动的，是那些正在看画的孩子。他们攥着馆方发的《亲子探索手册》，在上面涂涂画画，画出自己眼里的“干草堆”和博纳尔的“猫”。父母在旁边引导：“这是谁画的？”“你看到了什么颜色？”“这幅画让你想到了什么？”看着这些孩子能从堆积如山的作业里走出来，去看课本里的名画，在心灵最敏感的年纪接受美的熏陶，我忽然意识到，原来欣赏美是一种需要学习和引导的能力。我想起自己的童年，好像没人教我如何欣赏一幅画，如何感受色彩的情绪，更不知道如何读懂色彩的语言。

　　后来查资料，发现在不少西方国家，美术馆、博物馆是孩子们再熟悉不过的“第二课堂”，他们从小就看着大师的画长大。在西方理念中，艺术与教育密不可分，一个缺乏基本艺术审美和常识的人，不能算受过真正的教育。而培养孩子审美力最好的办法，就是带他去美术馆——不是要他们当艺术家，也不是要他们死记硬背那些艺术流派和理论，而是让孩子从小被美滋养，在心里留住一份对世界的好奇与敏感。

　　这次美术馆之行，就像一记重锤，敲醒了我对美育的认知。我发现自己错过了多么重要的一堂关于美的启蒙课。回来后，我开始恶补相关西方美术史的书籍，还特地向几位搞艺术的朋友请教看展的方法。他们笑着说，先学会“感受”，不要一开始追求“看懂”，感受美的过程更重要，多看看，慢慢就能和画作产生共鸣。

　　我的美育课虽然迟到了，但好在“下课”铃还没响，我愿低下头，重新做个学生，把错过的这堂美育课慢慢补回来，告别“到此一游”，开启“到此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