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静

　　工作后，学校里有老师给我介绍了一个朋友，男孩子高高瘦瘦，戴着眼镜，清秀斯文，给我印象不错。可是隔几天之后，这位老师又对我说，静啊，有一件事，我想来想去，一定要跟你先讲一声。老师姓谢，比我大十来岁，平时说话俏皮，可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严肃，一字一顿。我内心有点不安，愈发认真听着。她亲昵地拉着我的手，开始讲，那个男孩父亲秃顶，男孩的哥哥，也开始戴假发了。

　　她的话让我始料不及，惊讶之中想起一个伯伯。伯伯也秃，顶上油光锃亮，周围一圈尚有为数不多的头发。伯伯对这一圈的头发极为珍惜，留得很长，每一根都梳得顺滑，他把这些头发绕着裸露部分呈螺旋状均匀地盘起来。虽不能全包围，但外圈添了一层黑纱般的朦胧感之后，秃感就降下来了。他来我家总是开一辆摩托车，每次下车之后把头盔往车把上一挂，顺势弯下腰去，对着后视镜整理头发，直到那几根头发又服服帖帖地归位，才微笑着走进来。

　　有一回，我坐伯伯的摩托车进城。没有多余的头盔，他便把他的那个让给了我。摩托车呼啸而去，风就呼呼而来。风一来，伯伯的头发就乱了阵脚，它们先是慌慌张张地抱团从螺旋形到条形，接着四散分飞，最后每一根都在风中乱舞。我从后座的视角看去，眼前就是一只还没择干净的大号的奉化芋艿头。

　　秃顶，脱发，假发……谢老师的话让我开始凌乱，我仿佛看到一个中年男人下班回家，摘下假发套随手一丢，那发套立在桌上，如同一个吃面的大海碗。某一天两个人打架，我奋力去揪他的头发，以为抓住了他的软肋，却不料用力过猛一个趔趄往后倒。等站稳后，我发现手里还抓着一个假发套，惊愕之中看到对面一个大卤蛋，还有一张恼羞的脸。哦，天呐，不敢想象，不能想象。

　　谢老师继续讲着。我吃不准她是希望我继续交往呢，还是希望我再考虑考虑。她拉着我说话的地方是办公室外面的走廊，正是上课时间，走廊上就我们俩，非常安静。我彼时的心情就像煮开了一锅沸水，秃噜，秃噜，秃噜秃噜……

　　这番谈话之后，我和男孩再没见过面，很快，他姓啥叫啥长什么样再无印象。可是我到现在仍然好奇，他究竟是秃了还是没秃？是秃了中间一圈呢还是整个脑袋一根不剩？他是戴假发还是植发呢？唉，好奇得紧。

　　可我万万没想到我对秃发的八卦心实现在自家人身上——我弟弟秃了！

　　弟弟小我三岁，随了我妈的基因皮肤很白。他喜欢运动，178的身高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年轻时候是有点帅的。当年他上大学放暑假来学校找我，那几个三年级小女生直呼大哥哥好帅，有一个女生前几年偶遇还向我打听当年的帅哥哥。

　　帅气的弟弟三十岁时开始出现了早秃现象，先是额头的发际线上移，出现了一个M型荒地。荒地面积越来越大，他就戴帽子，春夏棒球帽，秋冬针织帽，戴棒球帽时显年轻，戴针织帽显文气，都蛮好。几年后，在最后一块领地也要失守之前，他摘下帽子，理了个光头，刮得精光滴滑。由于他不断刮不断刮，现在头皮锃亮锃亮，苍蝇停在上面都要打滑。说也奇怪，看着自己弟弟从一头浓密的黑发到如今的寸草不生，我没一点异样感，时间久了反而觉得光头才是最适合他的发型。我爹也说，光头和光头是不一样的。我表示赞同。

　　这之后，每次我们一桌吃饭，我坐他左侧，我的右脸就显白；坐他右侧，左脸显白。为了不使自己出现阴阳脸，我就选坐他对面，这样他每次低头的时候，我的脸就能白一度。为什么？他的光头就是打光板啊！虽然弟弟可以衬我肤白一度，但我仍会调侃他，说他是被上海自来水漂秃的。他却说这是基因问题，然后眼神暗示我去看我妈的头发，果真，我妈发际线不是一般的高，全靠刘海遮挡着。这一看，我也慌了，怎么瞧都觉得自己的大额头也有潜在危机，于是去剪短留了几十年的长发，我可没有我爹的审美自信。

　　我可以没有审美自信，但相当有文化自信。朋友儿子丁丁问我，他爸爸为什么那么聪明。我看着丁丁对老丁一脸的崇拜样，答道，因为你爸聪明，“绝顶”聪明。丁丁欢呼而去。尽管如此，想起以往的经历，我忧心忡忡地对侄子叮嘱道，你千万要管理好自己的头发，起码在婚前不能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