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娇琴

　　那天，一大家子聚会，闲聊时讲到“格局大小”这一话题，我说：“其实，你们奶奶的格局挺大的。”侄子、侄女听了，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儿子对我的言论也颇感诧异。

　　的确，从我记事起，母亲一直辛苦忙碌，勤俭节约，穿了好几年的衣服舍不得扔，吃剩的饭菜舍不得倒……大字不识几个的她殚精竭虑，很长一段时间，母亲仗着年轻，身子骨硬朗，兼职打了几份零工：清晨四五点起来给早餐店帮忙煎油条、糖糕；早上七八点又赶到快餐店洗菜、洗碗盆；晚上回家抽空还做一些手工活赚个零头。

　　一个家，几张嘴，对于母亲来说，就是她的整个世界，责无旁贷，义无反顾。但是，物资匮乏的年代，就凭她和父亲两双手，要撑起一片天，谈何容易？仅有的一点零头钱怎么能支撑起一家人一年到头的生活开支呢？往往才过半年，就已经所剩无几。不精打细算，不省吃俭用，怎能挨到年终过年呢？

　　我看到的母亲，虽然像陀螺似的一刻不停歇，但那张清秀的脸上不曾有紧蹙的双眉，更不曾笼罩阴沉的愁云。母亲以平和的心态从容、淡定地迎接生活给予的一个又一个困难和挑战。这让我产生了美好的错觉——生活虽贫困，但母亲使我们把日子过得云淡风轻。后来日子慢慢宽裕，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但是那段生活是刻骨铭心的，经历苦日子，过惯紧日子的母亲怎能舍得浪费呢？

　　而这一切，生活在蜜罐里似的孩子们是无法感同身受的。他们想不明白，日子过得宽裕，干嘛还要那么节约？奶奶(外婆)的举动让他们无法理解，一致认为，奶奶(外婆)太节约！

　　可孩子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眼里节约得近乎小气的奶奶(外婆)格局大着呢。

　　小时候，我拥有一双人人称赞的眼睛。堂哥堂姐有的叫我“大眼”，有的叫我“圆眼”。那时，眼里的世界是亮堂的，看各种东西都是一清二楚。可惜，我没保护好它。因为爱看书，四年级就近视了。当我心怀忐忑，支支吾吾向母亲坦白时，忙于劳作的母亲惊愕地瞪大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不注意啊！好好的一双眼睛……”

　　母亲没上过学，她深知不识字的苦，为我喜欢看书高兴，但更为我眼睛近视着急。那时，班主任是一位年轻帅气的男老师，姓刘，教数学，在家访时告诉母亲，看到广告上有按摩仪，能改善近视情况，不知效果好不好。

　　母亲说，小小年纪眼睛近视，以后有的苦吃。小孩子以后要走的路长着呢，我们做父母的也要把目光放长远。如果能扭转近视，省吃俭用也要想办法买来试试。

　　就这样，她从本就不多的零头钱里抠出一点钱托班主任老师买了一个让我用。当时清楚地记得，父母早出晚归躬身田间劳作，除了一日三餐必须的，几乎省下所有的费用；平时衣服破了舍不得扔，缝缝补补接着穿；小菜仅是田间地头种的一点蔬菜，连咸菜拌猪油都显得奢侈……生活像个紧箍咒，足以勒得人喘不过气来。母亲做下这个决定，该是有多大的格局！

　　初三中考，我考进了师范。本该是高兴的事。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屋漏偏逢连夜雨，原本就紧巴巴的日子因为遭遇经济损失，更显得捉襟见肘。我担心父母无力负担我的学费和生活费，愁云笼罩着幼小的心田。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但母亲舍不得我，从没有指派我去田间劳作。现在如果没书读，跟父母田间劳作？亦或是去邻近厂里打工？我茫然失措，不知该何去何从。那个暑假，我终知生活之无奈和残酷，也曾愁绪百转，辗转反侧，少年早尝愁滋味了。

　　当时，我有几个伙伴就是初中毕业就去厂里上班打工的。我无助地问母亲：“妈，我师范去读吗？”“读啊！人家考不进没办法，你考进了，多高兴的事，咋不去读？”母亲一边忙着手里的家务活，一边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可是……”母亲放下手头的活，轻轻抚摸着我的头：“没事，树挪死，人挪活。只要身体健康，不怕苦，钱总能想办法赚的。”母亲的话音不重，但于我而言，字字千钧，铿锵有力，仿佛给我吃了颗定心丸。

　　“马上要开学了，到哪去凑这些钱？”“我们自己每天干活，跟泥土打交道，已经够苦了。孩子这么争气，我们不能因为减轻自己的负担而耽误了她。这是关系她一辈子的事。先想办法去借，再想办法慢慢还，船到桥头自然直……”漆黑的夜晚，父母悠悠的谈话声从隔壁房间通过板壁的空隙传过来，夜色那么沉郁，而我却看到了满天星光……

　　转眼临近开学，母亲忙碌之余，为我添置席、被和日常生活用品，着手整理我的衣裤鞋袜，一如往常，平静，从容，为我迎来开学的曙光……

　　母亲不识字，没文化，一辈子就守着一个家，围着一家人辛勤忙碌，虽如蝼蚁般微不足道，却怀揣梦想，奋力求生。如今，虽然丰衣足食，但勤俭节约已植根于她的心头，融于她的日常生活中，根深蒂固。母亲一直以她的小家子气过日子，却以她的大格局从容应对生活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