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娘
- www.nhnews.com.cn 宁海新闻网 2024年12月27日 10:2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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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叶祥
阿娘,是老家对父亲姊妹的称呼。宁海人杰地灵,方言丰富,东南西北各乡镇腔调又不一样,对父亲姊妹的称呼可谓五花八门:有的地方叫嗯娘,有的地方叫姑或姑姑,有的地方叫姑母或姑妈,有的地方叫孃或孃孃……
阿娘生于1913年,出生时虽已推翻了大清皇朝,但重男轻女之风仍在延续。阿娘小时候尝过裹足之苦。长大后,爷爷又遵循“田要近种,囡要远送”的乡风,把她远嫁到30多里路外的加爵科。
30多里路,在今天村村通公路,家家有小车的年代,算是近在咫尺了。但那时用双脚丈量路程,对裹过足的女人来说,翻山越岭、涉水过滩,行程30多里路,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仇家在梅林街道的西部山区,加爵科在宁海东北部的象山港边。这两个点,在县内都属偏僻,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还没有通车,走亲访友还是靠步行。
阿娘出嫁时坐轿到加爵科。坐在轿里,开始只觉得路途遥远,后来听见海浪撞击岩石发出的轰鸣声,让她感到莫名的惊慌。一路寂寞,一路颠簸,一路劳累,下轿后的阿娘早已辨不清东西南北。婚礼只是听从他人安排,自己就是个牵线木偶。因路途遥远,一双小脚又行走不便,阿娘婚后很少回娘家。后来表哥、表姐相继出世,阿娘拖儿带女,回娘家就更是难上加难。
姑丈从小在海边长大,和阿娘结婚时已是船老大。姑丈渔汛期出海捕鱼,不捕鱼时在海上搞运输,闯过三关六码头,见过大世面,讲起话来大魄魄。公社化时,加爵科村叫红卫渔业大队,在学大寨运动中,被誉为先进渔村。姑丈夏天穿着香云纱到我家做客,见大人散发飞马牌香烟,那气势让我仰慕。
阿娘远嫁他乡,姑丈又经常不在家,思念娘家之心更切。姑丈想了个办法,用舢板船把阿娘和儿女送到凫溪村,这样他们就可以少走一半路。阿娘难得回娘家,一住就是几个月。村里有人跟爷爷开玩笑:你把女儿远嫁,本想省点口粮。现在可好,她带着儿女长住娘家,反而多贴粮食了吧!祖父含笑回答:贴就贴吧,总是自家的亲骨肉啊!
祖父病故,祖居又被大火化为灰尘。已成家的伯父和尚未成家的父亲,都在杏树村租屋居住,阿娘就很少来娘家了。解放后,伯父和父亲都分到了房屋,阿娘这才再回娘家看看。
1952年,刚满20岁的大表哥要结婚了。我第一次去加爵科,那年才3岁。父亲用做生意的鲜篮,一只鲜篮装着随行物品,一只鲜篮里坐着我,挑着去加爵科。表哥婚后不久有了儿女,阿娘就更忙了,回娘家的次数更少。我13岁那年春节,和伯父的儿子(比我大二个月),跟着来拜岁的表哥、表姐去阿娘家回岁。
加爵科村坐东朝西,与西店街隔海相望。春节期间大小渔船回港,停泊在村口的海滩上,船上的五星红旗迎风招展,尤其在夕阳的余晖下更为壮丽。姑丈家在海滩边的高坎上,大道地有两条阊门,红石板的沿阶,鹅卵石的道地,两层楼的建筑是江南典型的三合院。那时姑丈与表哥还没有分家,一家十口住在一起有点拥挤。灶头间墙边的大缸里腌着咸带鱼,小缸里腌着咸鳓鱼,草包里包着白鲞、黄鱼包、乌贼包等,满屋鱼腥味。
姑丈、阿娘见两个内侄到来,显得特别的高兴。表嫂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午餐。一桌下饭,以海产品为主,刚刚挑来的鲜蛎黄,更是我的所爱。下午在表姐、表妹、表弟的陪同下,在村里转转,到船上看看,觉得到处都是新鲜感。
第二天早上,先去看挑蛎黄。村口海边搭着草棚,草棚边堆放着很多从海上拉来的蛎婆。一群大姑娘小媳妇正在挑蛎黄,表姐也在其中。表妹、表弟拿来蛎婆放在柴火堆中烤,烤到裂开缝道时,把蛎黄挑出来让我俩吃,这种现烤现吃的蛎黄,才是最鲜美的佳品。看过挑蛎黄吃过火烤蛎黄后,我们就去海滩玩。
海滩上有很多人,不少是外地来的拜岁客,大家都怕冷穿着鞋袜,在退潮后的海滩上撮黄螺、海蛳,采苔条。本地的半大人穿着高统套鞋,在海涂上抲鱼、抲蟹。表妹和表弟虽比我俩小,但在海涂上捕捉各种海鲜的技术,让我们山里人刮目相看。
表姐长大后,出嫁到西店郑家。改革开放后,表弟也到西店街办厂,晚年的阿娘就住在西店街。阿娘86岁那年突发阑尾炎,表外甥把她送到县医院,我和表哥、表弟前后赶到医院。医生在做手术前,必须要家属签字。面对86岁的老人做手术,表哥和表弟都拿不定主意。在我的再三劝说下,他们才下决心签了字。阿娘的手术很成功,出院后身体依然硬朗,她拜佛念经更加虔诚。
阿娘98岁那年,表哥、表弟在加爵科为她举办了隆重的百岁寿宴。我和弟弟们代表娘家人,出席了阿娘的百岁寿宴,受到最隆重的礼遇。
2013年初冬那天,我刚吃过夜饭,表弟从加爵科打来电话,说母亲病重。我立即联系两个弟弟,驱车去加爵科。见阿娘躺在床上,虽呼吸不很均匀,但看不出痛苦的表情。我们叫她,她已不能回应。陪伴到晚上10点半,表弟劝我们回家,我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阿娘。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表弟来电:半夜12时刚过,阿娘就仙逝了。在整理遗物时,枕头下发现她的身份证,出生日期与仙逝日期竟是同一天。了解内情的人告知:你阿娘曾说过,共产党优待老人,她要活满一百周岁,做一个真正的百岁老人。
阿娘出生在旧社会,生活在新社会,实现了活到一百周岁的愿望,无疾而终。那是她对共产党领导下,社会主义制度优越的最好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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