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敏明

　　这个村子不大，二三百户人家，一半姓周，一半姓潘。二族各有一个祠堂，二祠堂隔着很近，相距不过五十米。祠堂都建于清代，门外置有旗杆石，建筑和戏台雕梁画栋，很是漂亮。祠堂里挂着祖宗像，放着太公牌位。每过大年，二宗族都要在各自的祠堂里还福谢年，祭拜祖先，还要请戏班子来演戏。看戏，二族不分你我，串着场子，气氛融洽。有趣的是，周家演武戏，潘家一定演文戏，反之，也一样。村里老人说，每次过大年村里祠堂夜里演戏，西北天角都会闪过几道亮光，除了本族的先人会来看戏，天上的武将和文曲星也来看了。

　　这村子古旧，墙弄窄，有些墙弄二三人就要挨着过。院子和院子凑得近，东家的树会长到西家的院子里去，树上的果子小孩子都可以随手采摘，门前的水沟，水色清澈，一家一家流过，淘个米，洗个衣，抬头不见，低头相逢。村里还传着这样一个故事，说潘家祠堂里住有一个可爱的小神灵，叫五通，大不盈尺，村子墙弄窄院挨院，方便小五通走动，小五通的任务就是哪家米缸里没米了，就会从富家搬来接济。村里人都喜欢小五通。当然这仅是一个传说而已。

　　村里的潘姓风水先生说，村子墙弄窄院挨院聚气，聚气则生风水。潘先生矮个，面善，得缑城卜易高手桃源子真传，出西门很是有名。他说，这村子东西各有二支水流过，北面山坡有龟形山体，南面清溪对面有山峦立屏，村东口有千年老樟，该是双龙捧珠、朱雀祥瑞的风水之地。只是，这村口是当年出缑城去台州府的必经之地，人兽车马，进出纷繁，扰了些风水。

　　这么一说，有点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仔细一琢磨，倒也是，凡是三关通衢之地难出大人物，说是会漏气，藏不住风水。不过这村子还算厉害，晚清时出了位举人，姓周。当年周家三进院落，建筑高大，曲径通幽，如今却住有好多户人家了。这老房子的屋顶、墙壁、道地都长满了青苔，看上去陈旧、潮湿。这院子里最体面的人物，自然是周举人的孙子，院子里住的人差不多也是他的宗亲，自然尊重他。他年过七旬，平时嗜酒，面孔一天到晚醉红的。这人书读得不高，但会装门面，为了体现自己是书香门第，常念些唐诗宋词，说点水浒三国，家里挂着字画，院子里栽着盆景，装装风雅。

　　村子里外，还传着他家藏有清代大涤子石涛和现代潘天寿的画。“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周家有名画，招来小毛贼。一日，风高月黑，二小毛贼胆子也挺大，从周家邻居处搬来梯子，直接爬上二楼，本想翻箱倒柜找名画。哪知周家二楼木窗下正放有几盘未晒干的鱼胶，二毛贼踩在鱼胶上，打了个跟斗，摔在了地板上，被周家人逮了个正着，送了官。不过说来也真蹊跷，周家藏有名画，名气很大，可谁也没见过周家这二张名画，旁人问起，他都秘不宣人，笑而不答，如今还是个谜。

　　当年，这村子还出了个三十出头的奇女子，是赤脚医生，人长得一般，但身材很是不错。平时，在周姓祠堂东厢的诊所里上班，农忙时，她会背上诊箱，到田头上农户家看病送药。早年，她曾是兽医，后来公社叫村里推荐一人去学赤脚医生，大队支书推荐她，支书说，牛羊会治，治人差不多的。就让她去县城卫校，学了半年。其实，这个女人真不寻常，她祖上是郎中，手中有绝活。村里人有个头痛脑热的，她都会就近上山拔点草药，煮汤给喝了就会痊愈。生疔疮，烂脚，被蛇咬等，她也会在村前村后抓把草药，直接放在自己嘴里嚼烂，再给患者敷上，没几天都会好。虽说不上手到病除，但也是着手成春。一次，公社主任的老婆得了民间所说的“蛇缠腰”，腰背部分出来许多蛇鳞状血泡，痛不欲生，数次到县城大医院找西医治，均无疗效。看着病情加强，村支书找到她，她跟支书一起去公社主任家看了病，第二天一早她便去距村十华里的白龙潭山涧边采草药，这草药一定要赶在还挂着露水时采到，马上捣烂敷上，药劲才足。三天一敷，她连续采了五个早上。给主任老婆敷五次，病就痊愈了。这下主任夫妇喜出望外，那年年底公社给她发了张红辣辣的先进工作者奖状。

　　还有搞笑的是，村里的光棍有事没事喜欢往她的诊所里跑，说这里疼那里痛，要求给他打屁股针。过去打屁股针，怕病人疼，医生会用手指抓痒一样抓一下屁股的针位，让人放松，再趁人不备，一针打了下去。一光棍身子骨没热没烧，非要说头痛脑热，嚷着要打屁股针，闹着她没法子，她一生气就拿着空针头，扎了他屁股一针，然后这光棍笑笑走了。

　　这村子让人称奇的人物，还有个和尚。村子东边有个老寺庙，寺庙里有个和尚，这和尚来历不明，长得人高马大，相貌像鲁提辖，平时，喝酒，吃肉，有女人。村子曾组织起二三十个壮汉，提着棍子，去驱赶。那天，寺庙被围住，只见这和尚，上身赤膊，声如洪钟，抄着短棍，迎着上门的众人，左挡右推，以一抵十，众人无不失色，惊慌而退。赶不走和尚，一时陷入僵局。哪知，一场械斗给和尚解了围。这年村子和邻村因山林发生械斗，眼看村人要吃大亏，闻讯而去的和尚赤手空拳上山，三拳二脚制服了对方冲在最前面的三四个壮汉，对方见和尚如此骁勇，知趣地撤退了。这桩事让村民对和尚刮目相看，自然也就接纳了他。后来，乡间有传说，说这和尚本是北伐军将士，在庙后山一战负伤后留了下来。

　　村子寻常，山水依旧。这年春节，村子二族祠堂又在上演京戏，周姓祠堂演武戏《挑滑车》，潘姓祠堂演文戏《借东风》，锣鼓丝竹声中，簪粉胭淡，又诉旧事心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