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雪静

　　十月之际，呼伦贝尔大草原的文友就在朋友圈发：初冬了，零下几度了。视频中，风雪霏霏，那一棵棵落光了叶子的白杨树，戎装待发坚守在笔直的马路上——北方已真正进入冬天了。

　　江南初冬，却是来得悠闲，来得疏离。“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这是骚客笔下的江南风光。与狂风肆虐，沙尘漫舞的北方初冬比起来，江南初冬只能算是萨克斯风的小资情调。一眼望去，山峦起伏，迷雾森林，草色枯黄，一片清寒。山顶凉亭处不时传来咿咿呀呀的歌喉声，打破了清晨的沉寂，那是戏角们在练功。古人眼中“杏花烟雨江南”的飘逸迷蒙，跟“暮春者，春服既成，咏而归”的儒家礼治理想比起来，江南的冬天确有一种别样的悠闲和沉寂，万物皆静静地蛰伏于自己的小天地，还真有点无趣和萧瑟。

　　每天清晨光临寒舍的鸟雀们，此时渺然无迹，仿如隐士般藏身于无边的树林中。而当午后阳光洒满大地时，鸟雀们又会从各处飞来，落在窗前，屋檐下，或者院子里，叽叽喳喳地啁啾不息。虫子们也早隐去了无休无止的歌喉，蟋蟀和夏蝉也不见踪迹。

　　江南的冬天来得一年比一年晚。如今已至阳历12月初，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冬日的肃杀清寒。江南初冬还真像是个深藏闺阁的千金小姐，“轻拢慢捻抹复挑”，姗姗来迟。屋前银杏树上挂满了金黄色的扇形叶子，天高云淡的日子里，温暖的阳光洒落在银杏叶上，折射出光怪陆离的斑痕，生出一种季节里的明朗清越之感。历经春萌，炎夏，秋燥，冬寒，四季轮回，银杏树告别最后的华美，一片一片，簌簌飘落，地上铺就一张金黄色的毯子，这又是另一种悲壮肃穆的风情，让你禁不住想要放歌，或者吟诗一首。

　　西风冷瘦，山脊隐约。放眼望去，山野的芳草渐已枯萎，宛如画家挥舞手笔，泼上了深深浅浅的黄色调。那是初冬江南大地的主色调。但在大片黄色的背景上，五颜六色的格桑花，星星点点地缀放在山坡上。霜染的红枫丛丛簇簇，远远望去，宛如天边的火烧云般绚烂。那些铮铮傲骨的松柏，挺立在凄风冷雨中，俨然是江南的一种风骨象征。

　　树林里，草木摇落，飘散着一片片鸟羽。江南大地，鸟类褪毛大多发生在春季3月至6月，或者秋季8月至12月。这是鸟类为适应季节变化而换羽。旧羽脱落，新羽生长。夏天时，换上轻薄的羽衣。冬季时，换上厚实的羽毛。万物都在不断地复苏生命，草木如此，虫鸟如此，万物皆如此。

　　江南的冬天再也没有以往般寒冷了，这对于自小住在这片土地上的我来说，感受来得格外深沉。年少时窗前绽放的晶莹冰花，屋檐下轻垂的剔透冰柱，院子里的圆水缸，还有河面上厚厚的冰冻，已成为遥远的珍贵记忆。至于冰雪奇缘，对于南方原居民来说，早已成为伟大而神秘的幽闭。

　　冬天的江南无比静寂。尤其是村野之地，阳光不烈，流水不深，车马不喧。如今连一场雨水都甚难遇见。潺潺小溪，隐去了往日的流淌。河滩上，一块块洁白的卵石，自由地裸露在青天白日下，偶尔芦苇荡中蹦出几只灰白相间的野鸭，天空中飞过南归的几只大雁。裸露的岩滩，爬满苔痕。老农们经历秋收的忙碌，此时总算闲下来，三五成群，悠然地抽着旱烟，晒着暖阳，闲聊着家长里短。但正是冬日的这份静默与蛰伏，才孕育了来年春天的草木葳蕤。

　　“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当来年辽阔的江南大地上万物复苏，燕雀南归，当“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哪一个不如你？哪一个不让你心神荡漾，哪一个不让你泛起人世的无限美好？

　　江南的冬天啊，你来得越来越晚，来得悠闲，来得无声无息。这和煦的西风，暖和的阳光，五彩斑斓的草木世界，有时甚至让你感觉不到冬天早已来临。那些因你远去的人和事，只留在记忆的风铃中，随风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