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敏明

　　烟我早就戒了，三年中只抽过六口。每年春节和清明在父亲的坟头点燃香烟时才抽一口，但真不知父亲抽到了没有。

　　曾几何时，我是那样迷恋香烟。中国的，外国的，有过滤嘴的，没过滤嘴的，女士烟，雪茄烟，凡是烟，无论好坏，我都会抽。就这样，我抽了二十多年的香烟。有一次，我逗儿子，我说老爸抽过的烟钱如果叠起来那是老高老高的，但现在为了给你留点钱，就把烟戒了。可儿子说，戒烟不为钱，为健康。儿子说得没错，但他又没全说对，如果人活着单纯为了健康的话，这活着也真没多大的意思。

　　我跟烟结缘很早，我爸是老烟枪，我读初中时就曾偷偷地从他口袋里偷来几支烟，和同学蹲在墙角边抽。十六岁高中毕业，我到供销社开小店，那时省内及上海产的烟需要凭烟票才能购买。开小店三年我倒是不抽烟，可我卖烟。有趣的是，那时外省烟不用票，而且可分支卖。我记得卖得最好的是芜湖烟。那时候农民真穷，穷得连整包烟都买不起。我记得我小店所在村的老文书隔三岔五就拿着几分钱来买上两三支烟，偷偷摸摸的，还显得不好意思。有时我看老文书可怜兮兮的，还会多给他一支(整包烟零卖能多出一支)。每次我看见他我都会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那个落魄的穷酸秀才。那时物资匮乏，布要布票，酒要酒票，糖要糖票，烟要烟票，重要的生活资料都要票。那时候，农村供销社一个小领导都是很吃香的。在那个还吃香的年代，我只有二十四岁就当上了区供销社副主任，管着一个镇、五个公社的香烟分配。那时候的公社书记和主任看见我都很客气的。那时候，我们有个香烟仓库，为了防霉，总是掩得严严实实。那时，我会经常进入空气稀薄密封程度很高的香烟仓库，那是我的特权，我可以随时欣赏整箱整箱的宁波牌、青松牌、上游牌、大前门牌、牡丹牌等香烟。那时候，雪白的的确良衬衫口袋里插上上述任何一包烟走在街上都是很牛的。

　　写到这里我又想起我老爸抽烟略感辛酸的事。在我小时候，我们家虽然是父母双职工，但有三姊弟，父亲又嗜好烟酒茶，家里经常入不敷出。但对烟民来说，饭可以一天不吃，烟却不能不抽。有一天，我看见父亲一上午都没抽烟，在家里踱来踱去显得烦燥。下午时分，不知道父亲从哪里整出一叠报纸来，他自己不好意思去卖，就叫我去供销社卖，并给我一张烟票。我记得那叠报纸卖了1元2毛钱，我给父亲换回了5包新安江牌香烟。我明显地发现有烟的下午，父亲的精神立刻变得愉悦起来。后来我成家后，我岳父告诉我，说我父亲嗜烟，左右兜里总放着两包烟，一包好些一包差些，自己抽差的，好的总递给別人抽。后来，我们家境好了一些，父亲却还是继续抽着不好的烟。后来，我工作了，经常给父亲买烟，父亲也总是叫我买一般的，就是好烟买给他，到年底春节又拿回来给我抽，总说他习惯了某个牌子，好烟他抽不习惯。

　　对于父亲，我还藏有一个想起心中便会隐隐作痛的事。在父亲少烟钱的岁月，我大概六七岁吧。有一次，我禁不起百货公司放在玻璃柜台里那副塑料扑克的诱惑，偷偷从午睡着的父亲的口袋里拿来五元钱，买了那副扑克牌。那可是父亲大半个月的烟钱啊。过后，我明显看到了父亲断烟后的局促。但他却从没有怀疑和责问过我，即便他看见了那付崭新的塑料扑克牌。现在我很后悔的是，在父亲健在的时候，我没有能够向他坦白，但我会把这个故事讲给我的儿子听，告诉他在那贫困的岁月，由于爸爸小时候的无知，给爷爷带去的窘迫。

　　人其实最惧诱惑，由于整天和烟打交道，加上受抽烟的父亲影响，我也吸上了烟，而且烟瘾不小，一天可抽二三包，抽了二十多年，期间也戒过无数次。现在想想我戒烟的插曲也很有趣。三十岁那年戒烟，我硬是把整条的中华烟和千余元的进口打火机从办公室楼上摔下去，以示戒烟的壮烈。四十岁那年戒烟，当天上午我写下誓言：再抽烟是狗！然而，憋不到晚上12点，就在字条的字前加上“今晚12点前”5个字，不要脸地为自己开脱、解围。四十五岁那年去湘潭开矿，不幸受了风寒染上严重肺炎，一边咳嗽一边还在抽烟。平时，我就是一副灰色的烟脸，是典型的烟民，无需告知。是的，有烟瘾的人抽烟的感觉是很好的，高兴的时侯抽烟，烦恼的时候也抽烟，对于烟是很依赖的。不是有句俗语吗？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曾经烟给过我许多美妙的时刻，卖烟，自己吸烟，给人敬烟，我离不开烟。但随着烟龄的增加，烟也确实影响到我的健康，人这个东西就很奇怪，一定要等到上岁数才想到健康的重要，一定要等到毛病来了才想到拒绝恶习和加强锻炼。抽烟，我二十多年来戒了无数次都戒不掉，最长时间仅停吸四天。但不知为何四十九岁那年有天早上起来，只见阳光明媚，晴空万里，颜公河两岸花香扑鼻，就在那个美好的时刻，我想是不是能把烟戒掉？就这么轻松的一个想法，没有摔烟的壮烈和戒烟的发咒，我就戒了，至今未吸一支。这说起来真是很奇怪的事，不要说留连和返吸，现在我遇到烟味都惟恐避之不及。

　　但我还是怀念有香烟的日子，怀念不是想重新抽烟，而是曾经因为香烟，生活中发生过许多故事，有些还是美好的回忆。　哦，香烟！这个东西，它是魔鬼，也是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