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彬

　　跳桌，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已经是一个陌生的名词了，但对经历过解放时期或以前的人来说，却是最熟悉不过的事情了。

　　跳桌，顾名思义，就是人从桌子上跳过去。是那时狮子班的压轴戏，难度最大，水平最高，表演最精彩，也是最能显示该狮子班实力的一场表演。

　　解放前后，许多村庄都有狮子班。从正月初二到正月十五的每天下午和晚上都会到别的村庄去表演。中午前后，一个手拿灯笼的放帖人到村里来放帖。放帖人就是班子里的联系人，预先来联系演出事宜。在得到村主事人的同意，他放下一张16开大小的红帖子后，又去另外村子放帖了。主事人把帖子贴到显眼的墙上。说是贴，又往往不用浆糊。他一只手把帖子按住在墙上，另一只手拿起一块小石头，在帖子的四周敲上几下，帖子就粘住了。帖子上写的是演出的具体时间，哪个村来的班子。

　　下午三点多钟以后，会从村外传来了“嘟嘟嘟，啊呜嘟，啊呜嘟”的声音，这是一种像喇叭一样的吹奏乐器吹出来的，长1.5米到2米左右，可以收缩，声音十分响亮，可以传到很远的地方。狮子班至少十几到二十几人左右，分别由乐队、表演和杂勤人员组成。乐队和杂勤人员都是上了一定年纪的人，一般不参加表演，或干脆说不会表演。杂勤人员的主要任务是在夜里擎火燎替人照明。表演人员则可分为舞狮、打拳、舞棒和跳桌。除拳手是青少年外，其他都青壮年。他们既分工，又兼职，往往集舞狮、舞棒和跳桌于一身。

　　舞狮分三个步骤：舞狮、拳棒和跳桌。如果说舞狮是整个演出的开场戏，拳棒则是中场戏，而跳桌才是压轴戏。也就是说跳桌是最精彩，最有技术含量的表演。因为跳桌的演出时间最长，花样最多，技艺最高，毫无疑问，危险性也最大。

　　跳桌往往是由狮子班先提出来的。总是说：“请借一张桌子，让我们玩玩。”主人却装模作样地推托说：“不用跳了，不用跳了。”实际上，狮子桌和稻草早已经准备好，放在不远处等着，借机看一看班子的水平，饱饱眼福。

　　狮子桌是特制的，高与八仙桌相同，四只脚粗大结实，呈八字形，桌板总有二、三厘米厚，特别坚固。跳桌的花样很多，五花八门，有集体的，有个体的，有静状的，但更多是动态的。比如桌角倒立，是四个人站在桌角旁，双手抓住桌角，然后，一个肩膀抵住桌角，一齐翻身向上，倒立在桌角上。还有倒吃水。四人的双手抓住桌角的两边，嘴巴紧贴桌面，像是吸水，然后翻身倒立。他们像体操运动员在双杠上倒立一样，脚上头下，双腿紧靠，脚尖挺直，进而或对角双脚后弯向内，另一对角挺立，交换姿势，轮翻替换；或四人都后弯向内，八脚相触，形成了一个锥形；或四人的两腿和身体成90度外曲，演成一个中空大平台；或对角，或邻角，两人外弯，两人内曲。花样不断变化，动作时时翻新，看的你目不暇接，看得你惊叹不已。此外，还有桌角天斗、跳桌角、空射跳、倒射跳等许多跳桌绝技。

　　有时，跳桌在进行过程中还会增加难度。一米二十高的桌子太低了，加高一些。加什么？就地取材，加磨盝。石磨往往放在正方体的木架上，里面有一只用来盛粉的大抽屉。这种抽屉叫磨盝。磨盝长约70cm，宽40cm，高25cm。先把磨盝反身平放在桌上跳，再把磨盝横竖起来跳，又把磨盝直竖起来跳。还太低，不过瘾。又借来高约30cm的蜡烛台跳，再点上蜡烛跳。飞身从燃烧着的蜡烛上飞过去。人过烛台不倒，烛火不灭，才算是真功夫。借力于助跑完成动作的跳桌，我们称它们为动态跳。

　　由低到高，由易到难，层层加码，逐步升级，看得人胆颤，看得人心惊，过硬的本领，高超的技术，令人佩服之外，还是佩服！

　　跳桌往往是开始人多，随着难度的加大，跳的人也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一、二个人在不断加高中跳。是呀，毕竟高手还是不多的。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跳桌这一套功夫的练成恐怕有三大因素决定的。其一，个人素质，即我们平时所讲的天赋。很难想象一个连路都走不动的大胖小子能练成一套身轻如燕的真功夫，正像一个五音不全的人无法变成一个歌唱家的事实一样。其二是技巧。技巧来自于师傅的点拨和自己的领悟。其中的溜桌跳、分腿跳、穿锁跳和筋斗跳都是双手触撑桌面，再借助双臂的力量才跳过桌子的。这里的关键是手应该放落在哪个位置上才合适。无疑是在桌的前四分之三处。若把手放落在后四分之三处，身子的重心在后面，又因为手臂长度的限制，随你把身子尽量向前挺，也无法挺出前面四分之三的桌面。分腿跳和穿锁跳还要注意两臂之间的距离，保证既有一定高度，又要保证两腿能合拢或穿过去，否则，就会导致动作的失败。狮子班去邻村表演，场地无定所，条件不相同。一般地说，在晒场上，在道地里，但绝大多数在道地里。道地决不会有操场上的沙坑，也不会有健身房里垫子，更不会有消防汽垫那样柔软防跌，或是烂泥道地，或石子嵌坦道地，最好的也不过是石板道地。虽然铺上了厚厚的稻草，但危险性仍然很大。这就需要落地的技巧了。仔细一观察，发现身体落地的部位都是双脚。不管是空射跳、倒射跳、空翻跳，还是其它跳法都是经过收腹、收腿、两脚落地、缓冲等一气呵成的动作来完成的。最后一点，是勤练。这是最重要的因素。俗语说：“曲不离口，拳不离手”。勤奋才是成功的必要保证。尽管狮子班的成员都是农民，舞狮是业余活动，不可能像专业人员那样进行专业训练，但他们依然是经常练习。饭前饭后随处练，劳动休闲时时练，师徒相携练，队友结伴练。他们不在意时间的长短，强度的大小，在意的是兴趣，是成功，是得到他人的认可。他们也有集中训练的时间——冬天。对农民而言，冬天是最空闲的时间，集中到祠堂里，白天、晚上连轴转，没有人叫苦，没有人叫累，正如他们自己说的“年轻人累点怕什么？一夜睏过，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是的，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

　　我的一位堂兄，在我懂事时，他已经是狮子班里的棒师了。据说他在刚做好的湿田岸上走过，不会留下脚印。可能这话有点夸张，但也说明了他会那么一点轻功。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已经七十多岁的他，还是有人发现他放牛时，一个人偷偷地在舞棒。可见兴趣和勤奋是成功不可或缺的条件。

　　解放前，农村的文化误乐极其贫乏，除了劳动、吃饭和睡觉外，似乎没有其它事情可做，赶到10里、20里路外去看戏成了一种常态。是故，有点条件的村庄总是自发地组织了戏班、狮子班或舞龙班，既可以弥补文化娱乐的不足，又可学一点技艺，强身健体，也可以增强村人的凝聚力，提高村族的知名度。如果那时候也像现在的条件，能在工作之余看看影视，上上网，玩玩手机或逛逛街的话，年轻人恐怕也不会去到尘土飞扬、草屑粘身的场地上摸打滚爬，费心劳力地去学拳，去练棒，去跳桌了。不同的环境造就出不同的人生，恐怕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舞狮，在现实生活中还能看到，拳棒，在电视剧中偶尔也能见着，而跳桌这一门技术似乎已经消失殆尽，或者说已经失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