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潘公凯

　　小时候，母亲每年寒暑假让我去外公家，很大程度上是叫小舅潘公凯监督我，辅导我。他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天天在自己的房间里埋头学习，对我的到来他连头都不会回过来看一下，也从没对我有过一次开怀的大笑。他看一堆堆叠得高高的书:黑格尔、康德、屠格涅夫、普希金等等。我根本就看不懂，对他写的那一本本厚厚的心得记录很是吃惊，也特别的崇拜。

　　应该说小舅是我这辈子启蒙阶段影响最大的老师，虽然在一起的时间都很短，我们之间也从无系统地相互教学过什么，但这一辈子中，我没有间断过与他的来往，我的摄影、篆刻、绘画、文学、哲学以及很多宏观的处世方式和学习精神，都是从他那里受到的启发。

　　文革开始，我对海岛上的造反行动惊诧无比，困惑中，我写了万言长信给小舅。文革后，他被派去美国学习，也写了几千字长信给我，详细分析了国内外的文化经济走向。他对我的发展也抱有很大的期望，他的来信对我日后的发展方向作了及时的提醒。

　　我在创作作品时跌下致瘫后，贫病中入普陀山顶倒闭的破庙，小舅寄我一百二十块钱，我很感动，这钱是他三四个月的工资，我舍不得用退还给他，他又固执地买成西洋参寄我；我出国时，小舅又设法送我画作以备我没饭吃时派用场。

　　小舅能写下那么多深刻的论文，创作出那么多的水墨作品、装置作品甚至建筑作品一点不出乎我的意料，难能可贵的是他能把中央美院、中国美院办得风生水起。世人总会用潘天寿、徐悲鸿两个老院长的水准作为尺子来度量，小舅在跌打腾挪，日理万机的几十年中，如何能抽出时间来应对这个职位应该承担的个人学术、艺术能力？

　　他巧妙地避开了过去所学的所有冗长繁杂的人物、素描、山水花鸟等高技派的表现方式，迅速进入最简洁快速而又美妙的艺术程式。把外公所传递的基因充分定格、强化、放大，无论从绘画尺幅的气势、画面的构成、笔墨的变化，全盘变成了他自己的东西。除了用笔不可能超越潘天寿的扛鼎之力，他已经创造了一种清醒独特而富有力量的水墨构成图式。

　　记得1964年我考美院附中，外公潘天寿当院长，我华东地区成绩第一，成分不好考不上；三十年后，我女儿考美院附中，潘公凯当院长，女儿文化课差六分，又考不上。这也应是外公遗传给小舅的吧。而我与母亲都不会向外公舅舅发个话，这也应是外公传给我们的家族个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