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马岙早春的空气中散发着一种清冽的味道，这里周处都是山，树木郁郁葱葱，成片的竹林被风一吹，海水一般荡漾。从城区出发到马岙，驱车需要一个多小时。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来探访一位竹编师傅，俞兴普。

　　俞兴普老人今年68岁，马岙本地人。老人身材有些佝偻，这是长年做竹编活儿留下的毛病。竹编制作过程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动作叫“跍”。俞兴普告诉我，做篾匠要学会跍，以前学徒时，师傅便这样要求，跍类似于蹲，双腿要并拢，这样做活，动作才能顺畅，做出来的东西也更细致，挺括。这个长年的跍的动作，让俞兴普的腰塌了。

　　俞兴普的手艺是家传的，他的父亲俞士泰曾是马岙竹器社的社长。从11岁开始，他便跟着父亲学习打花草。打花草是竹编行当里的术语，就是编制竹器上的花纹。这个技艺属于篾匠行当里的细作。以前，要进篾匠这个行当，非常讲究。三年学徒，三年伙计，三年半作。9年时间花到了，才算出师，才能自己当师傅，带徒弟。14岁时，俞兴普成了一名学徒，出师后，一直做粗作活儿，一直做到36岁。在俞兴普的记忆中，父亲是个非常严厉的人。而在自己和那些师兄弟中，父亲对自己是最严厉的。

　　36岁那年，俞兴普离开了篾匠这个行当，此后的20多年，他一直都没有做过竹编。36岁，他转行做起了豆腐，40岁，到宁波种水稻，50岁后，又在宁波下应养鸡养鸭。36岁以后做的这些事，对俞兴普来说，只有一个原因，穷。他有四个孩子，如果只做竹编，养活不了这一家子。因此，他只能放弃自己最擅长的手艺。就这样，一直到62岁，孩子们大了，经济宽裕了，他才回到马岙，重新开始编织他的竹器。

　　62岁回到马岙的俞兴普开始做竹编，而且做的是他从未做过的细作活儿。这是他心里一直存在的梦想，他从11岁便开始打花草，为的就是今后做细作。后来，因为各种原因，他一直未能如愿，这门自小练下的童子功也始终未能派上用场。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儿女也大了，他要把所有的时间留给自己，留给自己的这门手艺。

　　做竹编细作，有很多讲究。首先便是要选好竹子。按照传统，这个竹子需要深山里的野生竹，村子附近的烟火竹不能用，肥料洇过的不能用。只有深山里4年以上的野生竹才够好够韧。选好竹子，要用篾刀劈出蔑丝，然后用龙门刀，用大拇指按在刀口上，一下一下抽成各种粗细的竹丝，这叫过龙门。抽好的竹丝，用开水煮过，然后藏起来备用，不能见风，见了风，竹丝容易还潮，发黑。

　　备好竹丝，就是繁复无比的编织工作了。竹编师傅按照脑子里事先想好的造型和花纹，单调而又乏味地坐在那里编织。编织的动作几乎是千篇一律，两只手似乎只有一个姿势，在那里机械地运动。尽管动作单调，没有趣味，但竹编师傅的精神却始终要集中在手中的作品上，一旦恍惚，编错一根经纬，就前功尽弃，必须从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