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小毕业后，我去城西小学读高小。那一年，我十一岁。

　　到城西小学读书，不似城南小学近，要走长长的路。从家里出发，经市门头、鸡行、杏树脚，再过方祠、柔石故居，然后才能到达学校。

　　那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中期，宁海县城还非常落后，街屋低矮破旧，通向西门的路非常狭窄，高高低低，路面垃圾也很多。少年的我，顽皮、淘气、贪玩是出了名的。这一路走去，看街景的热闹是免不了的，有人吵闹也会看上半天；走到杏树脚，几家开着的算命测字店，也常吸引着我，围在门外听算命先生的吆五喝六，测卜人生，煞是有趣。有时候，会在路边的青石板上，与同学伙伴打几次“香烟人”，那是一种绘了彩色古典戏剧人物的小纸牌。就这样游游走走，散散漫漫地到了学校，得花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迟到也是免不了的。

　　城西小学的格局要比我读初小的城南小学大多了。进了一棵大樟树旁的校门是一个大操场。晨光中，我们在这里列队做早操。东面围墙边有一排高大的栗子树，一到初夏，树上的知了响成一片，仿佛也在读书吟唱，与我们的读书声交融在一起。

　　操场北面是一座教学大楼，虽然已经陈旧，但在当时还是很气派的。二楼的中间是大会堂，全是地板铺成。通常师生集会都在这里举行。在这里，我们听校长站在小舞台上讲话，讲这座学校悠久而光辉的历史；在这里，举行过少先队大队授旗仪式，军鼓军号响起，队歌悠扬，我们敬着队礼，大队长高举队旗从我们的面前正步走过，非常庄严，让还是少年儿童的我们，心头升起一种神圣的使命感。我还在这小舞台上演过戏。这大概是我一生中的第一次登台表演。演一个少先队员抓特务的故事，我演主角。我的表演肯定是十分拙笨而稚嫩的，念起台词来像阿宝背书，然而就是这样的稚嫩，也得到了同学们的热烈掌声以及大红奖励证书。我的作文成绩也很好，常常被语文老师拿来在教室里朗读。这一切，大概为我后来的人生，走上文学、文艺、文化的道路，铺染了最初的底色。

　　但是，我很顽皮，尽管我的成绩很好，仍然被老师不断地批评。上课的时候，我总是做一些小动作，与同桌人讲话，或在纸上画各种与功课毫无相干的画。记得最严重的一次竟与后面的同学打起架来。那位同学我至今记得他的名字，叫娄贤臣。(长大以后，路上相遇，我们会友好亲切地招呼。)那次打架，真是打得天翻地覆，天昏地黑，我被贤臣打倒在地上，他的力气比我大，全班同学哄堂大笑，看了这场比小舞台上还精彩的表演，老师连课也上不下去了。当即，对我俩作了惩罚，惩罚的措施是取消了我们去水车春游的资格，本来，第二天就可以到水车去看海。(其实那是一个很小的港湾。)回家以后，面对母亲，我像一只瘟鸡一样，抬不起头来。因为母亲已经为我做好了春游的准备。

　　城西小学有着非常深厚的历史底蕴。初创时期，曾取名“正学小学”，传承着家乡先贤方孝孺的精神。后来，宁海中学就在这里开始筹建，一群赤手空拳的进步青年回到家乡，组织“消夏社”，其中一些骨干，都是共产党员，他们秘密地成立了宁海县的第一个党支部。柔石、林淡秋、包定这些响当当的名字，都与这座学校息息相关。而这一切，校长教育我们时，我们是听不懂的，或者说是一知半解的，直到后来，我成了一名文艺工作者，写了《柔石传》，才知道，我读过书的地方，曾经是多么的凝重而绚烂。她实在是宁海教育文化史上重要的一页。而那时候，我太年幼了，没有读懂它。

　　两年时光很快过去了，高小毕业，我去了宁海中学读书。后来，歪歪斜斜地走路，都不会忘记那条通往西门学校的小路。一晃就过了六十年，如今，我已慢慢变老，城西小学亦已搬迁。学校里的老师嘱我为他们的校史写几个字，我不能推辞，写下儿时不能忘却的一段记忆，算作一个曾经在这里求学的学生，对母校的一点感恩。